03章 双月（1 / 1）
那一夜乌云密布，没有半颗星。
江寒雪说：“‘生死蛊’确实名副其实，没想到那些蛊虫能让你痛苦气绝，不过幸好只是一时闭住了气。”
江寒雪再说：“之所以剥掉你的脸皮，是因为红蛛卵的毒已经渗到脸部肌理，只能掀开脸皮刮去蛛毒后施药。你又先后吃食了很多毒物，从食管到五脏都有留着毒液，那只蜈蚣能够吸食毒液，从嘴喂进去是最好的办法。”
江寒雪又说：“你双脚皆无，手臂被砍，四肢里只剩下右臂，就算为你重接，以你脊椎受伤的程度，也不可能重新站起来。这一生你注定残废。”
江寒雪还说：“你虽然体内毒物已清，但是五脏受损，已经失去功能，只能以身养蛊，利用蛊虫毒性进行身体循环，方可续命，不过这会十分痛苦，比之‘生死蛊’更甚，并且谁也不知道用这种方式能活多久。你的未来充满着无望和危险。”
江寒雪最后说：“我们也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甚至会走的很幸福。如果你不想，也可以就这样下去，我的岳父没有任何恶意，他只想救你的命。不过我们一致认为，于现在的你来说，前者的痛苦小得多。当然一切选择的权利还在你，我们不会擅自剥夺你的生命，救你只是因为感到你不想死的意志。”
红月一醒来，江寒雪就一下说了这些。
她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活着生不如死，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一举毁灭。
还想活吗？红月扪心自问。
当然想！
舍不得、放不下、不甘心。
可是有用吗？她的人生已全部毁灭，她的未来只剩死灰。活
着就是绝望、活着就是痛苦、活着就是恶心——这不就是江寒雪想要告诉她的么。
她还要活下去？
仅仅过了这么一瞬，她便释然了。
……
平湖如镜，绿意深邃，桐城特有的水墨画般的风景。恍然又回到了那年的乞巧节，皓月当空，繁星熠熠，女子们穿针乞巧，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仪式虔诚而隆重，花果女红，各式家具陈列，精美小巧、惹人喜爱。
紫绸灯花挂满大街小巷，荧光飞散，路人齐欢，她独自走在人山人海的街市上，经过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目光被一枚琉璃长坠的发簪吸引。伸出手去，那琉璃长坠却堪堪从指尖下溜走，率先落进了一只纤细白滑的掌中。
“大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耳边响起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的嗓音，她只淡然一笑，并未有丝毫不悦，转而捡起另一只翠绿的耳坠。
“是人家先看重的……”被唤作“大哥”的男子轻轻提醒，清冷的音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是兄长还是恋人？红月竟然觉得有些有趣，身边的少女闻言哦了一声，十分乖巧地将那长坠发钗放到摆满饰品的木桌前。
“那对不起啊……”随意道了句，说完又随手抓起桌上的珍珠，在脖子上不住比量，一边询问：“大哥，这个呢，这个好看吗？”
“好看啊，你带什么都好看。”男子回应，已全是恋人间才有的甜言蜜语，少女闻言咯咯娇笑开，说他骗人。
“真的好看……”朗声轻笑，红月注意到他的声音十分好听。
“那你说，珍珠翡翠黄金宝石，我要买哪个？”
“你喜欢哪个啊？”
少女略略思考：“嗯……珍珠圆润，翡翠碧绿，黄金华贵，宝石炫美……哎呀我怎么都喜欢啊……”
“那就都买回去，你把发髻盘的大大的，所有的东西都坠在上面，再一手套四只镯子，腰间绑五枚吊坠，每走一步，都撞得叮当响。”
“哎呀你想重死我啊！”佯装恼怒，声音由里到外透着腻死人的甜蜜。少女重重在男子胸前锤了一把，孰料男子站的太稳，她反倒自己一个反力向后弹去，将一直站在两人身后偷听的红月装的一个趔趄。
“对不起啊。”少女站稳，朝着红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红月才看清少女的脸，竟然微微失神，惊讶于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明媚如玉的女子。
眼前少女的美，已不能用什么倾国倾城、沉鱼落雁来形容，因为她担得其所有的华丽的赞美，也使任何华丽的辞藻在她身上徒留苍白。
她站在那里，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散发着淡淡光晕，白色的生绢一样不染一点灰尘，也不乏娇贵的细嫩。她站在首饰堆前，琉璃的晶莹也变得浑浊，宝石失去了炫美，黄金不再华贵，而翡翠的灵性被全数剥夺。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颜色都被吸进了她的身上，鲜明、变幻、跳脱。她墨发雪颜，白衣胜雪，明艳中带着森然的古意，双臂上裹着素纱，成串的水晶细镯叮叮当当的作响。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幅工笔的仕女古画，苍苍然的华丽。
然后画面就一直停留在这里。
旧时的记忆如潮水，汹涌澎湃地涌入脑海。她不知为何会忽然想起那少女的脸，记忆的最后，景象越来越模糊，那少女出尘明艳的面容却始终清晰。
红月慢慢睁开双眼。
是双眼。
她有些诧异，看见白衣的江寒雪。
“你醒了！”冷清的男子嘴角荡开一丝笑意，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折入室内，在他的眉角跳跃嬉戏。他并非绝顶好看的男子，但也十分英俊，五官偏于清冷，这一笑，又如昙花在冰雪中绽放。
红月看得有些痴了，心头升起一丝莫名的悸动，也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男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想不想看看自己的样子？”清越的嗓音今日格外好听，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她的样子……？还没有反映过对方的意思，江寒雪已经转身几步到梳妆台前，拿起一面磨得十分光洁的铜镜。
眼珠转了一圈，在所能看见的地方观察出这是一名女子的闺房，并且布置得十分清幽精致。床顶的帐幔上绣着鸳鸯戏水、接天莲叶……
眼前秀丽的景色被仿佛十分巨大的圆形铜镜遮掩，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媚如玉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