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 北关门外（1 / 1）
临安北关门外，流民已聚集几万人。此次大旱灾情，最早发自江州，一个月前，就有灾民陆续从江州向临安汇集。丞相吕颐浩却一直在对金的战与和的问题上忙得晕头转向。因为陕、川方向吴玠的几次大捷，宋、金间的战争暂时得到平息，两方使节开始来往。但吕颐浩却对金人完全不能放心。这一点与皇帝的意见正好相左，使得朝堂之上气氛也十分紧张。虽然一直在高呼赈灾，但朝中真正把灾情放在心上的人却几乎看不到。直到灾情进一步扩大，连一直号称富庶水乡的苏、湖二州也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时，吕相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此时想要补救也只是捉襟见肘。
其它各地的灾民还在陆陆续续向临安汇聚。临安城加强了关禁的查检，还能够勉强维持着这座大城的繁华和富庶，可城外就完全是另外一翻景象了。连绵十里的流民营中，全是衣衫褴褛的灾民。哀号和□□声中，每日都有无数饿殍被拉到附近草草掩埋。出了北关门，四下里放眼望去，满眼黄沙，一点绿色也见不到，让人无法想象这就是诗情画意的烟雨江南。这一方面是缺水，另一方面，能吃的树草花木都进了人们饥饿的肚子。官府虽在城外设有施粥的辅子，可粒米杯薪，解决不了全部灾民的问题。所以，城中的医、药两行也联合在城外开了好几个施粥的辅子，不仅施粥，还兼舍药。
在其中一个粥辅子的门外，临安城中的名医铁老爷子支了个小医摊。
烟尘滚滚，小文依着铁老爷子坐在医摊后面。看着尘埃中满眼不成人色的饥民。心里盘算着这场大灾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一个月来，小文隔三差五随铁老爷子出城，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觉得这样能尽点绵力，也好让自己心安。
看病的人很多，在摊子前排起了长队，但铁老爷子仍是四平八稳，望、闻、问、切一步不乱，旁边的小文，则按铁老爷子的吩咐帮忙分派药品。眼前灾民虽多，却也能做到井然有序，人人都是一付呆滞的表情，没人上前争抢。可不知为什么，小文却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灾民这种心如死灰的状态反倒可是是暴发前的平静。
突然，一个面容干枯的男子挤了上来，不容分说，就双膝一软，跪在铁老爷子面前。把铁老爷子和小文都吓了一跳。
那男子连连向铁老爷子磕头，“老人家心慈，把我的孩子买去吧，”他边说边从身后拖出一个瘦的吓人的小姑娘，“她10岁了，能干很多活了，求老人家好心收留她，给她口饭吃。我只求能换一袋粮食就行。”
不等铁老爷子和小文做出下一步反应，那男子已按着小姑娘的头，在地上咚咚地撞起来。小文赶紧上前一把扯住那小姑娘，回头看看铁老爷子。
铁老爷子不说话，只慢慢地冲男子摇摇头。小文有些不忍，可看看眼前无数的灾民，心里也只能暗暗叹息。
铁老爷子和小文都不说话，那男子又求了一会儿，看看无望，只能领了自己的女儿走开。
铁老爷子继续接诊，两个人都不再谈论此事。
没遇到什么复杂的病情，小文手脚麻利的又包好一份药，义兴阑珊的伸了个懒腰，等铁老爷子看下一个病人，却见铁老爷子深锁了眉头，好半天搭在对方腕上的手一动不动。
“怎么了？”小文问。
“没什么，”铁老爷子吩咐了药方，没什么出奇，小文飞快的照方抓药。好半天，铁老爷子突然说，“小囡，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下痢的病人太多了些？”
小文抬起头，看了看蜿蜒的等待看病的队伍，点点头，“是多了些。”
“不是好兆头啊！”
小文专注的歪头一想，“难道会是……”又没敢说下去。
铁老爷子望着四周大片的流民，叹了口气，“前几日我们医行的行首柴先生，还在担心这么多流民汇集，会引起疫病流行。”
小文默然片刻，“您总说柴先生，柴先生。我却没见过，他难道是比您还高明的医生？”
“小囡啊，一山更比一山高，柴先生的造诣可是非同一般啊。不为良相就为良医，柴先生是有大才的人。”
“哼，他在临安开了那么大个医药辅，可去看病的人见到的却总是他的弟子，他自己倒是很会躲懒，呆在幕后，不肯出来见人。单是这点就让人不喜。”小文不以为然。
“柴先生深居简出，其实却是古道热肠，门下弟子众多，常年施医舍药，都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医者所能比的。你接触后就会了解。”
“就说这次赈灾，他组织整个医药行会轮流出来行医，他自己却只派弟子。”
“所以说柴先生有大才，这一个月来，施粥，义诊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又何需他自己亲自出马。”
小文显然并不信服，但也不再多说，只自去整理医摊上的脉枕。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旁边粥辅那里突然乱了起来，有人高叫：“柴先生，柴先生到了！”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小文苦恼地瘪了嘴。
眼前一大队人走了过来，前呼后拥倒有十余个，望去全是白衣。当中一个男子，年约40上下，眉目清明，丰姿飘逸，居然是个美男子。小文半张了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不仅长得出众，还有一种与世事格格不入的林下之风。
“这便是柴先生？”小文不错眼地盯着那人看，随口向铁老爷子问。
铁老爷子呵呵一笑，“正是，我还没见过有看见柴先生不直了眼的女子，可却没想到小学究沐文之也不能免俗。”
流民们开始涌动，铁老爷子的话，小文全没听见。
柴先生身边那些穿白衣的弟子，立刻四下散开，似乎是摆了个什么阵形，让那些流民无法真正接近柴先生。
“看到没，柴先生的弟子都如此了得！”铁老爷子说。
小文没有答话，此时的她似乎看得呆了，两眼直直盯着，转都不转一下。眼见柴先生在众人的环绕之下慢慢的近了，到了粥辅前停了下来，与管粥辅的人说着些什么。
小文脚下开始慢慢移动，向那柴先生的方向挨过去。
“你干什么！”一声娇叱，吓了小文一跳。柴先生旁边突然跳出一个女子，十八、九的年纪，是个大姑娘，也是一身白衣。她敏捷地插在小文与柴先生之间，一只手的手指头几乎点到小文的鼻头上，“我看你很久了，你蹭啊蹭啊，直往我师傅身边蹭，你想干什么？！”
“我，我……”小文连退几步，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
柴先生这时也回了头，冲小文笑了一下。对那女弟子说：“槿儿，你别吓她，她还小呢。”
这时铁老爷子也挤了过来，叫了声柴先生。
见是铁老爷子，柴先生也立刻施了个晚辈的大礼，口称不敢。
铁老爷子替小文解释：“这小囡是热心跟着我来帮忙的，她……”
“沐讷，沐文之。”小文跨上一步，大声自报家门，又加了一句：“平日里大家都叫我小文。”
这下换来了那槿儿的一个白眼。
柴先生只朝小文点点头，转头对铁老爷子说：“今天病人似乎又多了很多。”
“是啊，而且多是下痢。”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柴先生抬头扫视视野里密密麻麻的难民，“怕是要加紧准备了，明日老爷子来我辅里一趟吧。”
“这个不用，我自己也存了些药材，还能支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柴先生又望了一眼看不到边的流民营地，“如此大灾规模，一旦真的疫病发作起来，怕不是我们任何一家的独力能支撑的。我的意思，明日大家都到我这里来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小文一旁看着，觉得就看那么几个小小的动作，都能看出，这柴先生真是姿态从容，气度洒脱。
旁边槿儿低声在小文耳边：“又看，又看，再看我挖了你眼珠，你休想打我师傅的主意。”
这回，是小文狠狠白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