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8）（1 / 1）
俗世
沈浮芸
……
经历了十月怀胎和一夜生不如死的绞痛，我终于不负重任地将心头肉挤出了体外，我听到了医生开心的声音，他们说这是个女孩，然后我心安地陷入了沉睡。
醒来时，丈夫把孩子交到我手上，小丫头不安分地乱动着，我真难想象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不过可以证明这孩子很有活力。
丈夫说孩子出生时没有声音，医生打了她好次屁股，她才舍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婴啼，从此之后无论是谁碰到她，她都会像现在这样反抗到底，也许是被打怕了。
我逗着她，宝宝，我可是你妈妈吔，人家都说了母子心灵相通，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和我通呢？
……
当被医生告知洛心什么都看不见时，我急了，丈夫也向医生许诺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就行。可是医生们面面相觑，他们都说爱莫能助，他们检查过洛心，洛心的眼部结构百分百的完整，脑部神经也没什么问题，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脑部神经而导致大脑接受不到外界的图像。这么说，洛心的身体没有问题，可是眼睛就是看不见，这一点让医生们无处下手。
医生建议孩子长大些再来做检查，太多的辐射对孩子的成长不利，所以我们只好把孩子先接回家，其它事等孩子长大了再说。
洛心算是个很乖的孩子，除了生理需要时会叫一声，其余时间里不吭一声。
我很急，洛心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一丝正常孩子该有的举动，怎么逗她，她也不会吭声，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我也不知道询问了多少个有权威的医生，就是没有一个能帮忙的。
我为洛心找了很多保姆，想让人帮忙照顾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照顾洛心，这让我觉得有点累。
可是保姆们都不喜欢洛心的安静，她们说这是阴沉，她们不懂的，洛心只是安静而已，不是阴沉。
我发誓，我尽我所有去爱洛心。
……
洛心怕蛇。
当我放任她在院子里的草地上玩时，我才微眯了一下眼睛，就听到洛心痛叫一声，我猛地睁开眼，立即看到洛心正好把一条蛇从手上甩开，哭得正起劲。她苍白的手臂上流着血，我不知那来的勇气，冲过去把蛇赶走后，赶紧查看洛心的伤。
是毒蛇！
把洛心送进医院急救，我无助地蹲在急救室外哭了。
丈夫来了，他把我抱进怀里，他发誓说他以后会永远保护我和洛心，不离不弃。
洛心脱离生命危险后又发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里，我从她翕动的唇瓣中听出了两个字——依若。
在洛心昏迷期间，那个在我家院子里放蛇的人已经被抓到了，他的下场不会很好，我知道的。
洛心伤好后就很怕蛇，她不敢触摸和蛇拥有相同触感的东西，只有在她触摸到如蛇般滑黏的东西时，我才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有别于平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是一种很脆弱的表情。虽然说希望自己的孩子脆弱有违常理，但是我就是希望她脆弱，这样才能让我的距离感消失。
冷漠只是幼稚的伪装，比脆弱还可怕，因为轻轻一戳伪装的皮，真实便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
亲戚们有劝过我和丈夫再生一个孩子，我拒绝了，我有洛心一个孩子就够了，我知道这个脆弱的孩子是无法忍受一个和自己一样拥有同等身份的孩子，她只是害怕和我们接触而已，再多一个家人她就会崩溃。
那一个孩子，所建立的一人世界是无法让人进入的，一旦有人进入了，那个世界就会破裂，碎掉。
……
洛心很爱看电视，她看电视时一向都坐得很端正，石像般的身影，经常让我觉得她根本没有把电视发出的声音收录在案，然而事实上她是有在听的。洛心是个倔强的孩子，她从不问我平时用的词语是什么意思，她会的词语大多是从电视里听到的，只有实在难以理解了有急需明白时才肯来问我。
某一天，听电视的洛心突然说要去上学，我觉得很奇迹，因为洛心从来就讨厌书，书一到她手上，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甩到一边，不予理睬，她甚至连笔都没有碰过。
可是我答应了，因为我在思考要不要让她上学的时候看到了蓝天，那个能给人自由的感觉的天空。
丈夫是个企业家，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一天破产，趁着那种日子还未到来的时候，让洛心多交点朋友，让她也不至于如此孤独。
……
洛心上学的第一天，我跟踪了她一天，我实在是担心她会与新同学相处不愉快，因为她并没有与外界接触过。
与洛心交往最快的是一个女孩子，我以为洛心会和她相处融洽，可是洛心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看来短时间之内都很难改变了。
端着望远镜观看，我看到了洛心的表情——很复杂的沉痛，像是电视剧里恋人隐藏心事时的痛苦表情。
我有预感，洛心和这女孩之间一定有着什么羁绊！
回到家，我派人去调查了那个女孩，得知了她叫做楚依若，是一个孤儿。
想起了今日偷窥时的洛心的表情，也许……把洛心交给那个女孩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哦。
……
如我所想的一样，我每次拿起望远镜偷窥洛心，洛心都是神采飞扬的样子，这完全不同于在家里的无趣，洛心能有如此的表情，我很开心。
第一次感到洛心的依恋是洛心走失的时候，当我们找到洛心时，洛心已经哭得不行了，我们安慰好她后就把她带回家了。经此一事，丈夫起了不再让洛心上学的念头，我以为洛心会同意丈夫的决定，想不到洛心会反抗得这么激烈。
丈夫无奈之下同意了，我便拉着丈夫转到另一处详谈。
我要求丈夫以后不要再约束洛心的意愿，丈夫问为什么，我说只有笑过了伤过了才会使人学会坚强，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不坚强，我希望洛心坚强。
所以，无论以后洛心做什么，交什么朋友，我都不会管束她，也许全天下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多受点伤吧。
……
自从公车事件后，洛心与我亲近了许多，她越来越会黏人了，也越来越需要人哄了。
我忘不了的。
洛心躺在床上准备睡去的时候，她嗫嗫地说，我已经有过两对不要我的父母了，我不想你们再抛弃我。
一滴泪沁出了她合着的眼睑。
我轻轻地抹掉了它的存在，我知道洛心已经睡下。
我已经明白了洛心为何从出生就抗拒我们的接近，虽然我并不明白她的话。
我见过洛心最美的样子，她只活跃于楚依若的身边。
我俯身亲吻了洛心的额，发誓决不让她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