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你在或者不在（1 / 1）
送走参观团后钟云黑着脸把宋唯拽进办公室关上门，留下办公大厅里一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为什么去？”
“为什么不去？”宋唯昂着脸盯着他，“你有什么理由阻止我放弃这个机会？”
钟云觉得自己压抑不了怒气了，虽然这怒气来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一年，整整一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宋唯低下头：“知道。”
钟云沉默，然后笑道：“你有没有，哪怕一点，为我想过？你连一个商量的机会都吝啬给我。”
“商量？你会阻止我吗？”
钟云盯着她眼睛，心里的火气忽然就灭了，声音平静：“所以你是吃定了我一定会答应你，是吗？”
宋唯扭头不看他，嘴唇动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你告诉我，你要我等你，还是……”他停住了，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宋唯指甲掐进手心：“不管怎样，你都没损失啊！”看见钟云眼里的迷惑，她翘起嘴角，“不想解释一下韩晨是谁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是大雾一样弥漫开的失望：“就因为这个？”
宋唯低下头，不说话。
“需要我解释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问？”钟云伸手抚平她耳旁翘起的头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吧？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坦然地离开我，是不是？”
视线开始模糊，宋唯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他。
“韩晨家和我家是十几年的邻居，我和她一路打着架长大的，她初中毕业就出了国，她妈妈把我当儿子，我每个年都是在她家过的。上个月她回国结婚，前几天来北京办点儿事，我接待了一下。怎么样？这个解释和你的猜测差距大么？”钟云坐在沙发上，手摁着太阳穴笑着看她，“宋唯，你到底要在你的世界里躲到什么时候？”
“我原来觉得你和宁晗是一种人，现在发现他比你强些，他最起码知道努力争取他想要的，而你呢？你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宋唯抬头看他，依旧是那样好看的眉眼，只是眼睛里藏着的漫无边际的悲伤让她心揪得发疼。窗外是灿烂却萧条的冬天，一年的最后，宋唯第一次害怕起新年的到来。
签证下来得比想象中的快，宋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买了过年前飞意大利的机票，打电话通知爸妈的时候以为免不了一顿责备，却没想到爸妈只是叹口气，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也不再多说。
“你们都不来送我的呀？我好舍不得你们的……”
“就说得好听，事儿干得比谁都狠心。”妈妈笑着嗔她，声音里却已经带了哭腔，“你从来都是有主见的孩子，我们不想干涉你，也干涉不了。只是你大了，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想清楚要的是什么，什么是最重要的，不能再任性了。”
宋唯握着手机点头：“嗯。您和爸爸也好好照顾自己，我……”
“我们俩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知道不？”
宋唯说不出话，只好用力点头，也不管那边看不看得见。
虽然管的事也不算多，但还是花了一个星期左右才把工作交接好，最后去人事部办手续时想了想还是跟厉言开了口：“我下周一就走了。”
厉言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报到日期不是年后么！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提前去熟悉环境吧……”
厉言盯着她眼睛：“钟云知道么？”
宋唯摇摇头：“你别告诉他。”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你这个别扭可闹得够大的，一年啊，你可真放心。”
“没闹别扭，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解决不了非得分居啊？还隔着大半个地球。”
宋唯笑笑，拿起资料起身：“我走的事儿你一人知道就行了，也别告诉果果。”
厉言叫住她：“万一……我是说万一，钟云等不起，你会后悔吗？”
宋唯背对着他，低着头叹气：“会啊，当然会。”
厉言淡淡开口：“宋唯，你真狠心。”
“多谢夸奖。”
出发那天厉言请了假送她去机场，进安检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钟云的笑脸。
厉言看她走出队伍，迎上来：“怎么了？”
“你能帮我接吗？”
厉言抱着手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铃声响了很久，好不容易不响了，厉言的又振动起来，还是钟云。
宋唯抢过去不让他接，却不小心按到了通话键，钟云慌张的声音响起来：“你在哪儿？”
“哥们儿你神了，你怎么知道她和我在一块儿的？”
“让她接电话。”
“……她不让。”
钟云音量骤然放大：“几点的飞机？”
“一个小时后起飞。”宋唯扑上来抢他手机，那边已经挂掉了。
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宋唯起身往检票口走，厉言赶忙拉住她：“你别这样，等一会儿他……”
“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你跟他说了？”
“我像那种人么？再说告诉他的话我还会送你来么……”
宋唯继续往里走：“不等，从公司到这儿至少一个半小时呢，等了也没用。”
厉言也不拉她，看她走出去十米，然后转身回来，走到墙边蹲下，抱着包，头埋在胳膊里。
“为什么不告诉他？又不是非散不可了，送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舍不得他。”
厉言摸摸她头：“傻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他说我是吃定了他会答应我才不跟他商量，”宋唯声音闷闷的，“其实不是，我不知道他会容忍我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等，我是害怕才不说。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走，一点儿都不想。”
催促旅客登记的广播响到第二遍，宋唯起身抓着包往里走。入关的时候站在门口捏紧拳头再放开，转身，抬头，终于看见他从大厅入口冲过来，停在厉言旁边，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半个月来和他直接对话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模样憔悴得吓人，苍白的脸色在十几步的距离外像刀子扎进她的心里。太远了，视线也开始模糊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宋唯咧开嘴冲他招招手，转身离开。
你看，放弃也没那么难。只是在飞机起飞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世界上这么多地方，对我来说，区别不过是你在，或者你不在。
在飞机上昏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后一直有种身处时空缝隙的感觉，耳鸣很严重，漂亮的空姐过来添饮料时一脸关切地对她说着什么，宋唯只看见她嘴唇开开合合，听不到任何声音，便歉意地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手。看她神情更加茫然了，宋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听不见但是可以说话，于是笑道：“I’m OK. Thank you.”
摇摇摆摆地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意识渐渐返回到身体里，十几个小时之前的一切都仿佛前世一般，虚无缥缈。只是记得，记得而已，却再没有力气去和暗无天日的情绪纠缠，镜子里的自己，倒也是一脸的平和。
刚出关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举牌子的竟是个亚洲男子，眉目清秀，混在在一群外形粗犷的欧洲人中间十分的扎眼。宋唯拖着行李跑过去冲他笑笑：“你好！”
他开口也是中文，很标准的普通话，嘴角翘起露出八颗牙齿，恰到好处的微笑：“你好。你是宋唯？”
宋唯给他看了自己的身份证，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确认一下，希望不要介意……我们先出去吧！”
去公司的路上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钱坤，从留学到工作已经在意大利待了八年，是宋唯即将接受培训的那家杂志社的摄影师。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忍不住笑出来：“钱先生，你的名字很不错。”
他笑笑，似乎对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公司里大家一般只叫我的名，你也可以那样称呼我。”
“坤？”宋唯转头看他，“好像应该是人事部的人来接我，你……”
“我们国籍一样嘛！”他冲她笑笑，“而且接人这种事又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你说对吧？”
米兰的天空蓝得让人不敢凝视太久，似乎一个不小心灵魂就会被吸进去。公司在一个城堡样的建筑里面，两个人刚进门就迎上来一位漂亮女孩子，笑眯眯地接过宋唯的行李：“欢迎来到意大利。”
钱坤介绍说她叫安娜，美术编辑助理，负责帮助宋唯适应工作，说完鼓励地拍拍她的肩：“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出门在外同胞比什么都好用。”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唯很庆幸自己在出国之前忙里偷闲给自己恶补了一下意大利语，总算应付得过开始这几天的日常交流。培训的人有专门的宿舍，环境很好，硬件设施几乎是五星级饭店的水准，只是离公司太远，宋唯熟悉路线时发现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很多，便找钱坤带着自己去淘换了一辆二手的，每天骑着去公司，竟比坐公交要快上二十分钟，很是满足。
集体培训要半个月后才开始，宋唯白天跟在安娜后面参观见习，晚上骑车到处乱晃。其实她是彻头彻尾的路痴一枚，只不过抱着地图查来查去然后直奔目的地的游览方式实在让她倒胃口，便索性扔了导游手册，只带着手机和钱包出门闯江湖——后果就是，米兰各街区的警察叔叔时常在半夜遭受一中国女子的骚扰并被迫送她回家。
这样的旅游方式让安娜哭笑不得，放着现成的免费导游不用，非要自驾游，虽说大多数时候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过大晚上的年轻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总归让人不太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啦，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放心嘛~”
安娜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乱撒娇的宋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姑娘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像个单纯的孩子。可是遇到工作上的问题严肃起来的时候，周身散发的气场会让安娜这样的前辈也不怎么敢靠近。相处久了便慢慢琢磨出来，看起来简单随性的宋唯，其实是最有主见的，看似弱小实则顽强，总是独来独往，你以为那是孤单冷清，却不知道那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华丽充实。
天气不好懒得出去的时候，宋唯会拉上窗帘躲在屋子里写信。书桌是实木的，胳膊枕上去的时候不会觉得很冰，是那种舒服的温凉。她在小巷子里淘来各种各样手工渲染的信纸，墨水蘸上去的时候会微微晕开，用这样的笔迹写到最后，心里那些尖刻的喧嚣的情绪都会沉淀下来，然后圈好最后一个句号，把心底厚厚的一层喜怒哀乐一笔勾销。
她在给周落的信里夹上自己拍的照片，左下角是自己的小半张脸，眼睛眯着，刘海被风吹得有些散，后面的圆顶教堂恢弘巍峨，上方天空湛蓝，被镜头幻化出神奇的渐变色。
那时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曲折回环的小巷子里转了几个弯，停下来休息时不经意仰头，看到远处的圆顶和周围尖峭屋顶的刹那忽然落下泪来，然后嚎啕大哭。最后抽泣着停下来的时候旁边盯了她许久的小流浪儿跑过来把脏兮兮的小手按在她的掌心，慢慢张开，然后飞快地跑掉。手里安安静静躺着一颗蓝色的果糖，透明糖纸从皱皱巴巴的状态慢慢延展开来，锋利的边角滑过手心，有点痒，有点疼。
“我从未想过米兰大教堂会是这样的斑驳沧桑，她在图片里的样子永远庄严肃穆不可侵犯，可那不真实。我触摸到那些粗糙细纹时才知道，哪怕是没有生命的石头都会老去，更何况我们依靠氧气水和阳光活下去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