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们来日方长（1 / 1）
“部长，这是我们部今年的两个实习生，宋唯，洪果果。”
乱七八糟正是宋唯此刻的心理状态，说不上是惊讶多一点儿还是惊喜多一点儿，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看清那个钟云部长样子的瞬间纠缠在了一起，想被猫咪玩耍的毛线团一样在脑子里滚来滚去。不过就算已经基本丧失了思考能力，宋唯还是可以捋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来做出一点适当的反应的——这要归功于她的八卦本能——她用手肘捅捅身边的果果：“怪不得你死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头埋得很低，尽量不让自己脸上猥琐的笑容进入钟云的视野。
果果表情僵了僵，不动声色地把爪子伸到宋唯背后狠狠掐了一把，同时扯开热情灿烂的笑容，声音四平八稳：“部长您好，叫我果果就行了，”又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宋唯吃痛，忙调整好表情，但还是不愿意抬起头正视他，只颔首欠了欠身，顺着果果的话音接了下去：“我叫宋唯，额……请多指教。”那个初次见面，不知怎的，竟说不出口。
“谈不上什么指教不指教的，我们美编部没那些等级条框，你们不要太拘谨。”确实是记忆里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笑意时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宋唯专心致志看着自己的脚尖，暗暗嘲笑自己的多心，他应该不记得自己了吧？那时候好像确实是很忙的样子……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只不过那时候是害羞，那现在呢？心里这种感觉……是害怕吗？
她知道自己走神的后果总是很严重，因此被果果扯着衣角从回忆里拎出来的时候不禁暗叫大事不妙：上司训话的时候走神，宋唯你是活腻了么？于是赶紧扯出大大的笑容抬起头，露出莹白的八颗牙齿，眼神调到最无辜的档位，那啥，不是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果然，钟云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便继续道：“两位既然能脱颖而出，肯定是有着绝对优势的，希望在实习期间能够再接再厉。至于两位的工作……”
听到“工作”俩字，宋唯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果果你去设计组，这是你的专业领域，我相信你的能力。宋唯你中文出身，这里虽然不及文字编辑部适合你，但是排版校对组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你说呢？”
不愧是领导级人物，宋唯心想，几句话把人心熨得服服帖帖的，再加上笑意盈盈的一双桃花眼，真真叫人如坐春风。唔，心底的小算盘快速扒拉起来，这职位虽不理想，但是毕竟跟自己专业沾边，而且重要的是环境啊环境，宋唯想起刚刚经过的办公大厅，每个工位都被装点得极具个性化，氛围看上去就很自由，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扭头看看果果，脸上已经写着鞠躬尽瘁奋不顾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了。不过宋唯已经花痴过一回，第二次仍然这样就太脑残了，于是打定留下来好好干的主意之后她昂起骄傲的小头颅，表情稳重地斜眼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实习老板。
嗯，今天没有穿西装，浅灰的T恤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米色毛线外套，下面是黑色的牛仔裤和棕色的靴子。果然是时尚杂志的编辑，穿衣品味就是不同凡响，简简单单往那儿一站就是一棵临风的玉树。宋唯发现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竟然停留在了衣服领口处笔直的锁骨上，口水也不受控制地通过喉咙滑下，发出响亮的“咕咚”声。
某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一层。
果果直接“扑哧”笑了出来。
宋唯窘得恨不得从窗子跳下去。
出了办公室门之后安若带着两个人认识了各自的组长和同事，又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宋唯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维中脱离出来，挂上早就对着镜子练好的被舍友赞为“太阳花一样”的笑容，跟同组的前辈门一个个打过招呼，才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办公桌有点儿小，电脑键盘文件柜笔筒电话各种杂物占据了四分之三的面积。宋唯看到隔板上贴着美编部所有职员的联系方式，第一行正是钟云。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那两个铅字，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墨色的眸子，漾着无边笑意，却不达眼底，温温润润地看着自己，和那天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自己伤口的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钟云一定记得她，宋唯很信任自己的第六感。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挫败地发现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认出了自己。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确实没什么资本值得他那么个日理万机的部长过目难忘吧，宋唯这样想，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心里的失落比当时发现他没有追来时更甚。
做了几个深呼吸，宋唯总算把心里那团乱糟糟的毛线给扔了出去，环顾四周心里有了数后，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下明天要带过来的东西，最后习惯性画上大大的笑脸:“宋唯，加油！”
虽然是实习生，但是宋唯的好胜心命令自己不能借着这个身份而有任何懈怠，因此跟着几个好说话的前辈熟悉了工作流程之后便主动领了一大堆不是很急的稿子回来练校对。前辈们乐呵呵地打量着这个跑到哪里都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小丫头，无端觉得整个办公室都亮堂了起来。
宋唯在自己的小桌子上一趴就是半天，下班时间到了也没发现。忽然自己的脸和电脑屏幕之间多了一张脸，硕大的眼睛盯着自己，宋唯被吓得一蹦三尺高：“果果！人吓人吓死人的啊！”
果果指了指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工作狂，下班啦！”
“哦，对哦，我都没发现……呀，糟了，我档案表还没交给人事部呢！”
果果无奈地摇摇头，靠在桌子旁看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好了没？走吧！”
“哎？那不是……”
果果顺着宋唯的目光回头望去，看见门口走过来的正是早上刚刚见过面的人事部长厉言。宋唯顿时觉得他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简直媲美及时雨宋江，但，直接冲上去把表给他显然很唐突，正犹豫着，果果拉着她就挡到厉言面前：“厉部长，宋唯的表忘了没交，现在给你，可以吗？”
宋唯惊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了。果果虽然用了个疑问词，可是脸上的表情根本不像在商量，眼神更是冰冷得秒杀方圆五米之内一切生物，当然，除了厉言。
“当然可以。”厉言接过表，笑着冲宋唯点了点头，看着果果说：“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最后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宋唯不禁打了个冷战。
“哼。”果果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拉着宋唯就往门口走。
宋唯伸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果果的表情，心下恻然，这样悲伤落寞的她，若不是亲眼看到，真不敢相信和上午那个跟她一起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她知道此刻任何问题或者安慰都是不应该出现的，便只轻轻圈着身边人的胳膊，在洒满金色阳光的街头慢慢地走。
厉言推门进来时，钟云正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准备下班。看见死党铁青着脸在沙发上坐下，钟云抿嘴笑笑，接了杯水递过去：“哪阵邪风把厉大少吹到我这儿来啦，蓬荜生辉啊！”
厉言接过水，并不理会钟云的打趣：“你说她凭什么就认准是我把她招进来的呢？那么多HR呢！而且就算我最后签字的时候看到她的名字了难道我还能划掉吗？她怎么不想想是她自己非得来这儿实习的呢！这丫头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蛮不讲理！真是……岂有此理！”
钟云知道他说的是谁，当时厉言签实习生名单的时候一看到洪果果的名字理智就离家出走了，非得拽着他想办法。大学四年的上下铺时光让两个人对彼此的感情史一清二楚，钟云早就对这个在厉言不长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痕迹的女孩子充满了好奇，只是由于当事人之间的纠葛一直无缘得见，如今阴差阳错那丫头竟做了自己的部员，钟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很是期待：“能让你这么没办法的人可不多见，那果果想来是个奇女子。”
“你再嘲笑我我就告诉宋唯你让我帮忙的事儿。”厉言咬牙切齿。
“噗……”钟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可千万别！还有，在我跟她说清楚之前，你要是敢透露半个字……”钟云眯了眯眼，“别忘了，你家果果现在可是听我的话办事的人。”
厉言脸红了红：“什么我家你家的……”清了清嗓子，又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那你干嘛非得藏着掖着？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我能感觉到她自尊心很强，要是让她知道是我让你帮忙多加了一个名额……”
“她会怎么样？放弃这个实习机会？”
“……不知道。”
厉言呛到，默默地看了眼天花板，想了想又说：“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钟云盯着厉言手上宋唯的档案表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笑：“走一步看一步呗，急什么。”
厉言被他深不可测的神情弄得浑身发毛：“走走走，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小心灵，爷决定让你请我吃饭！”
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扑在钟云的办公桌上，争先恐后地踩进雪白打印纸上黑色水笔留下的痕迹里。
“宋唯，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