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杨柳岸,轻风徐徐,江面铺满晚霞,晚归的渔舟穿梭如织,水波鳞鳞,水鸟低翔。
段长风和楚湘竹已经相对良久,他们都没有开口。
段长风终于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温柔而小心道:“湘竹,为什么逃开我?十年前,为什么不辞而别。”
楚湘竹没有开口,她的眸子更冷更深。风吹动他的长风飘扬,杨花点点随水东逝,她不敢开口,也不能讲出理由。
“湘竹!”段长风靠近楚湘竹,他的手尚未触及她的肩,楚湘竹一惊之下迅疾滑开三尺,她的举动令段长风一震。他看向她眸底,眸中冷寒无底。
段长风有些激动道:“湘竹,我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你狠心一别十年,十年来我踏遍大江南北苦寻你不到才被迫娶妻,你真的狠心到不肯给我一个理由吗?”
楚湘竹一言不发,却更加凄绝冷寒。
段长风努力平静自己,温和道:“湘竹,告诉我好吗?湘竹,不论什么原因都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好吗?”
楚湘竹绝望地后退几步,段长风痛苦道:“你是打算决心不开口了,你是决心让我不明不白的痛苦一生了,是不是?”
楚湘竹眸中的寒冰刹时崩解,泪,如断线的珠子,滴滴滑落,她哽咽道:“你,不——要——逼——我!”
段长风怔住,他忽然仰天狂笑,他逼她?十年相思,他等来如此一句话,没有柔情,没有理由,没有任何解释!他一步一步踉跄后退,往事如烟逝,他早该明白,不论什么原因,他都是事外人。楚湘竹是不会给自己的理由的,也不可能再与自己叙什么旧情了。
“十年前,你走了,母亲被人所害,父亲情绪低落,我却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找到凶手,一心想找到你,十年,你就给我这么一句话。”段长风痛得五脏六腑全部绞结成团,他费力地一字一顿道:“湘、竹、已、死,我、心、已、死!”他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远方走去。他因为爱楚湘竹所受的创伤可能一生无法痊愈,他认了,凄绝得令人心碎的楚湘竹可以让天下人同情,他呢?身为有妇之夫的他,一面对妻儿强颜欢笑,一面内心无法忘怀另外一个女人,背负着薄情寡义苦度岁月。
楚湘竹眼见段长风远去,她终于忍不住软了下去,她仆倒在地,一任泪水尽情倾泄而正点。“湘竹已死,我心已死。”
八个字道出了段长风惨痛的心境,也将楚湘竹彻底击溃,她想大声呼喊段长风,嘴张合着却不敢发出声来。
一旁观看的南宫灵慧反复劝说着自己一定要考虑后果不许开口,却承受不住巨大的良心谴责和令人窒闷的气氛,她下了下狠心,一跺脚,终于冲了过去拉住段长风:“姐夫,你不要如此,何必相互折磨呢,她,她真的是有苦衷的。”
段长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所有的痛已被他深深埋葬,他平静道:“灵慧,你不必劝我,真的。有些事必须忘记,有些痛必须承受!我答应过爷爷:不论如何,不负明慧。我们回去吧。”
灵慧抓住姐夫的手急道:“姐夫,你想信我的话吗?如果你信,让我来告诉你理由。”
段长风没有动,他看着灵慧,不敢再有任何希望,希望之后的绝望会加深心底创伤。
灵慧不知道这样作对不对,她挣扎了许多年了,如果不是震憾于楚湘竹的凄绝,如果不是三年来姐夫对自己的疼爱,她一定还会把这个秘密坚守下去的。
萧笑很好奇地看着灵慧,笑问道:“十年前,你才多大,你怎么会知道楚湘竹事情?”
灵慧叹口气道:“因为当时我淘气和九哥吵了一架后跑了出去,不巧遇到了和南宫世家有过节的南海三蛟,他们捉到我企图威胁南宫世家。他们把我藏到一个山洞就去南宫世家了,在大哥带人来救我之前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是一个大秘密,大概也是楚湘竹最后离开的原因。”
萧笑感兴趣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灵慧看看段长风,又看看萧笑,面色一下子凝肃起来,“不论你们相不相信,这件事,你们要保证绝不告诉其他人。”
萧笑看看段长风,段长风点点头。
灵慧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与大侠齐天阳有关。虽然齐天阳十年前就已经亡故,却留下了‘侠义满天下’的清名。当时,我被藏在山洞里,看看没有人,也没有感觉到害怕,将绳子在石头上磨擦,想要逃出去。这时候,大侠齐天阳带了楚湘竹来,他是为楚湘竹疗伤的,需要绝对安静。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当时本想求救的,看到齐天阳一心为楚湘竹运功逼毒,又怕发出响声会令他走火入魔,一时反而不敢动了。心想,反正一会儿南海三蛟来了,齐天阳不会坐视不管的。”她顿了一下,看看段长风道:“齐天阳为楚湘竹正在疗伤时段夫人来了,也就是姐夫的母亲。”
段长风面色一变,“我的母亲,就是我母亲遇害的那个山洞吗?我母亲是南海三蛟残害的吗?当时齐大侠在场吗?他为什么不阻止?湘竹呢?湘竹她……”,灵慧打断他道:“姐夫,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萧笑插嘴道:“我听说段夫人是南海三蛟暗算的。传闻南海三蛟为了威胁南宫世家劫掠了南宫灵慧,南宫少傲带人赶到时没有见到灵慧却看到了惨死的段夫人,当时南宫世家认定了是段夫人发现了南宫三蛟的阴谋才被南宫世家杀害的。”
段长风道:“灵慧,当时你不是说自己逃了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大家都相信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灵慧道;“我当时很害怕,不敢说出真相。”
萧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灵慧咬了咬唇,下了下狠心道:“段夫人来后,拔剑就向楚湘竹刺去,齐天阳不顾危险,一面护着楚湘竹一面奋力击出一掌,段夫人后退数步,想必受了内伤。段长风竭斯底里地大骂齐天阳是伪君子,她说,她说,她说……”,灵慧看看远处痛哭的楚湘竹,顿住了,段长风用力握住灵慧的肩催促道:“她说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你快说呀!”
灵慧用力推开段长风,内心的挣扎令她也痛苦了许多年,她终于道;“她说楚湘竹是齐天阳和楚夫人的私生女,根本就不是楚孤帆的女儿,齐天阳和楚孤帆是挚交好友,他私通友妻,是个小人。她还说,她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让齐天阳身败名裂让楚湘竹无颜面对世人。她还说这件事一旦公开,段伯达一定会退婚,楚湘竹失去最爱后一定会一辈子恨齐天阳,一生无欢的。”
段长风怔住,呆呆地看着灵慧,灵慧不忍看他,轻轻后退几步,继续道:“齐天阳一开始求段夫人放过他们,楚湘竹当时情绪失控了,她逼问齐天阳段夫人的话是不是真的,齐天阳怕楚湘竹在紧要关心会走火入魔,只好告诉她,是真的!”
萧笑不可思议道:“天呀,怎么会这样,然后呢,然后是不是段夫人不同意,齐天阳动了杀机?”
段长风一面后退一面摇头,他激动道:“不,不,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他痛苦得面部有些扭曲,一直退到岸边,靠在树上,慢慢滑下。
萧笑看向灵慧,灵慧不去看他,萧笑追问道:“你继续说呀,如果不说明白,恐怕后果更严重!”
灵慧低了头,声音也轻了起来:“正如你所说的,齐天阳动了杀机。段夫人说,如果齐天阳肯做他的情人,她就答应保守秘密……”,她看向段长风,段长风还没有从上一个打击中清醒过来又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看着灵慧,处于极度的痛苦和不肯置信之中。”
灵慧狠下心肠道:“齐天阳仁义满天下,他没有妻子,也不风流多情,无数女子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却无法成为现实,难免会爱极成恨,段夫人想必就是其中一个。她也许是在成为段夫人前就爱上了齐天阳,也许是成为了段夫人后才爱上了齐天阳,但她肯定是所有女子中最爱齐天阳的。她并不想齐天阳真正身败名裂,她只想以此为筹码来换取齐天阳的爱。可惜,齐天阳一心只爱楚夫人,心里容不下其他人,更何况,楚夫人惨死,为他留下了亲生女儿楚湘竹。齐天阳假意答应了,却趁段夫人高兴时,反转段夫人剑击杀了她,段夫人临死前说‘楚湘竹,你永远都不会幸福的,哈……哈哈哈……,就算你嫁给长风也不会幸福的。齐天阳,你杀了我又怎么样,你会和我一样死不瞑目的……’”。
段长风用力挠抓着树干,树干上留下了丝丝血痕。
灵慧有些残酷道:“齐天阳杀了段夫人后,楚湘竹已经吓傻了,齐天阳说必须远远得离开那儿才能洗脱嫌疑,他立即带她离开了。我终于磨断了绳索,我当时也很害怕,赶紧跑开了,后来大人们问时也没敢说出真相。几天后,就听说齐天阳死在了八百里之外,他为楚湘竹驱尽体内残毒,又赶了那么远的路,想必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江湖中人大葬齐天阳,楚湘竹一直如木人般,大家都以为她是伤心所致,我想她当时一定很绝望。”她看向段长风,“姐夫还记得楚湘竹出走时的那天么,那天大雨滂沱,我看她出去,悄悄跟了上去,她绝望地在雨里整整跪了三个时辰,我当时本来应该告诉大人的,可是一想到说出真相来会毁了死者清誉,又没敢说出来。”
段长风终于似受伤的孤狼般发出了嚎叫,灵慧急忙上前,“姐夫,你别这样,楚湘竹就是怕你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宁肯自己十年独自承担一切的,她如此凄绝,是因为内心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萧笑把段长风拉起来,“灵慧说得没错,楚湘竹身为女人都能独自承担这种煎熬十年,你身为堂堂男儿,更应该坚强。”
段长风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定定地看着萧笑,萧笑用力抓住他的肩道:“坚强些,镇定些。”段长风紧紧抱住萧笑,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似的。
南宫灵慧的眼睛湿润了,楚湘竹当时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未来的婆婆背叛丈夫被私通友妻的亲生父亲所杀,她该如何面对深爱的未婚夫?她只有走。她的生命是齐天阳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她连求死的资格也没有,在痛苦的深渊浮沉挣扎了十年。
段长风的心中一片空痛,为父亲、为楚孤帆、为楚湘竹、为自己。
萧笑担忧而同情地看着段长风,这不是换新娘所能解决的。他有心无力相助。萧笑看看一边又担心又无助的灵慧,他放开段长风走过去把灵慧拥入怀中。灵慧不由哭出声来,十年来,她又何尝不是倍受心灵折磨?
楚湘竹听到段长风痛苦的喊叫已经从地上起来,缓缓走了过来。“长风,你动手吧,父债女还,我不会怪你。”
段长风看着楚湘竹,竟然平静下来,从一向知道有很强的承受力,却从不知道竟会如此强,他平静道:“湘竹,你明知道我不会动手。既然齐天阳已亡,上一代的恩怨已了,我们不必去承受上一代的恩怨。十年前,我们真心爱过,十年中,彼此相思刻骨,遭受如此巨痛之后却是如此相见,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的。我知道,你我都不忍毁逝者清白,那么,注定了我们今生无缘相守。”他深深吸口气,定定凝视着楚湘竹,竭力平和道:“放下心中的重荷吧,彼此不相欠,也不再牵肠挂肚,更不必愧悔不安,以后,让我们各走属于自己的路吧。湘竹,无论何时何地何境,只要你有需要我相助,我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湘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不知是该放纵自己大哭还是该仰天狂笑,既然不能彻底释怀情仇,除了如此,又能如何?历经十年风雨的她已经不再天真,她笑了笑,笑得凄绝动人,她柔声道:“那么,请保重!”
段长风压抑住自己想要拥抱楚湘竹的冲动,平静道:“保重!”
段长风真的远去,楚湘竹已经无泪,人有悲欢离合,注定此生有缘无份,她凄然一笑,看向远方,夕阳如血,残照绚丽而短暂。楚湘竹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她转向萧笑和南宫灵慧道:“多谢两位,我,也该走了。”
萧笑的心也不免有些沉重,段长风要与自己并不爱的妻子相守一生,楚湘竹却注定了一生孤寂。他勉强笑道:“保重!”
灵慧突然道:“既然不在乎一代的恩怨,又为什么散呢?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知,又何必搬一些世俗的枷索束缚住自己,如今,天下皆知段长风痴爱楚湘竹,也许会有许多人热心人想要撮合。两女共事一夫也没什么稀奇,你再一次失踪,而姐夫整日魂不守体,不仅天下人质疑,南宫世家也会质疑。不明真相的人还会责难南宫世家不容楚湘竹,你让南宫世家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楚湘竹惨笑道:“南宫姑娘,我是不应该出现的,我既要走了,你就不必再责难了好吗?我不会伤害明慧的,也不会与她争。”
灵慧凝注楚湘竹反问道:“你没有伤害三姐么?你伤得还不深么?经历这次打击,她还会有快乐会有幸福吗?你让她如何面对姐夫?如何面对世人?如何面对幼小的儿女?”
楚湘竹的泪,又已落下。
萧笑皱眉道:“灵慧,不要雪上加霜了。”
灵慧笑笑:“逃避总不是办法。”她一把拽起萧笑道:“萧笑,我们快逃吧,爷爷一定派人四处搜寻呢,被抓回去可有得苦头吃。”
萧笑非常同意灵慧的观点,他们决定逃命天涯。
风,吹动楚湘竹的长发,似千万缕斩不断的情丝在空中飞扬。
段长风走了,他的心却和楚湘竹一样沉入了万丈深渊。他终于明白了楚湘竹的苦衷,知道了她离弃自己的原因,然而,刻骨相思的情人却成了仇家。母亲不忠于父亲,齐天阳私通友妻,他该如何向天下人解释?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与她就绝不可能相守。放下上一代情仇,讲出真相,毁誉死人本就让人不齿,何况是自己的父母?侮辱生者,又是令人如何心寒?父亲如果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痛心?他与她,都不是那种心狠到如此地步的自私之辈,更何况,他还有妻儿,两女共事一夫虽然平常,却是南宫世家大公子绝对不允许的。就算不管南宫少傲,明慧和湘竹又能相容吗?
段长风苦笑,他应该告诉世人不论什么原因,楚湘竹既然弃自己而去,就已绝情。十年相思,是因为无法释怀,如今知道了理由也就应该放开了,他不能背弃妻儿。如此一来,世人会说他是个负责的好丈夫、好父亲,南宫世家也会称赞他,明慧也会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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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柔一出南宫世家不远就把小玲小珑抛给了南宫少傲,她转身就溜,嫁给南宫少傲?她可没这个心情!柯柔一逃,南宫少傲把两个孩子交给随后而来的南宫甫就追了上去。
柯柔的轻功很好,好到一向轻功很好的南宫少傲居然被她甩掉了。
柯柔流年不利,她未至江边就遇到了往回赶的段长风。她戒备地看着段长风,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如何对待自己。是同情自己放一马,还是捉自己回去。
段长风并没有立即动手,对方目光中充满戒备和敌意,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柔美的女孩,柔美中有着清灵坚韧,一身的红嫁衣更添妩媚,却媚而不妖。不了解柯柔的人会认为她人如其我,段长风笑了笑,温声道:“你很喜欢方少卿吗?”
柯柔眸光灵动,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段长风笑道:“如果不喜欢方少卿,嫁他与嫁南宫少傲不会有很大区别。南宫世家既认下你就绝对不会亏待你。无极剑庄论势力论财力都无法与南宫世家比,方少卿更是无法与少傲相提并论。”
听了段长风的话,柯柔的敌意减少了,她笑道:“问题是我根本不打算嫁人。”她突地又叹口气,恨恨道:“如果萧笑不捣乱,我不会与任何人拜堂成亲的,早就逃之夭夭了。”
段长风试图说服柯柔:“南宫少傲会是一个好丈夫。”
柯柔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嘲讽:“你也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好丈夫,可惜,依旧与南宫明慧同床异梦。”
段长风一震,不由苦笑道:“事事难遂人愿。”
柯柔不以为然道:“事事难遂人愿?你有没有真正努力过?如果你与她真是刻骨铭心地相爱,又怎么会弄到如此局面。你们不是自称大侠吗,不会连这一点也看不开吧?”
段长风苦笑摇头,“有些事,真的是无法释怀的。”
柯柔嘲讽道:“如果放弃努力,就不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伤心欲绝得样子,让我们这些热心肠的人还要赔上几滴同情泪。”
“柯柔!”南宫少傲已飞奔而来,柯柔拍拍段长风的肩,建议道:“你应该与南宫少傲谈谈心,最好帮我将他拖住,小女子不胜感激。”
段长风一把拖住柯柔道:“柯姑娘,你这样一味逃也不是法子,你为什么不试着解决呢,你逃不过南宫世家的。”
柯柔用力甩也甩不脱,她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好心没好报,有口说人无口说自己,段长风,你自己倒霉还要虽人陪是不是?”
段长风温和道:“就算我放你,南宫世家也不会放过你,南宫世家要找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找到的。”
柯柔眼见南宫少傲已到面前,逃是不逃不掉了,她叹了口气道:“我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了!”
南宫少傲平静地看向柯柔,语调没有丝毫感情:“跟我回去!”这就是南宫少傲对自己新婚妻子讲的第一句话。
柯柔竟然甜甜地一笑道:“好啊!”
南宫少傲的眉轻挑了挑,段长风也深思地看向柯柔,柯柔用力甩脱段长风竟然真的向来路走去。她低垂着头,似乎明白面对当今武林两大高手,逃跑的机会是不可能的,她缓缓地走着,似乎已经认命了。
南宫少傲询问似的只讲了一个字,对于段长风,他无须废话,他道:“你?”
段长风笑得有些凄凉,“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又何必多问。”
南宫少傲不是多话的人,他看向妻子,柯柔垂了头依旧缓缓在前边走着。
柯柔忽然停了下来,她似乎在等两个人赶上去。南宫少傲没有动,他不相信这个表现和传说不一样的女子真的会如此乖顺;段长风也没有动,他也认定了她会折回来。
柯柔没有回头,她向前飞奔,一转眼就已到了路口,向左通往南宫世家,别一条路则是通往苏州府的。
南宫少傲和段长风突然明白了柯柔的企图,他们身起如鹰直追过去,柯柔绝对不会选择向左去南宫世家的路。
柯柔早已料到两人会追过来,她施展开最好的轻功奔向通往苏州的大道。忽然她的身子一滞,毕竟,这些日子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旧伤也没有完全痊愈,她的功力大打折扣。
柯柔忽然顿住,她差点儿昏过去,面前有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柯柔气急道:“南宫少傲,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自己是木偶傀儡还要拉我垫底吗?”
南宫少傲冷冷道:“你是我的妻子,理应跟我回去。”
柯柔冷冷道:“你有三媒六聘吗?你到我家提过亲吗?南宫世家被人偷换了新娘还有脸强留别人吗?”
南宫少傲冷冷道:“这个不劳你提醒,我们一定会把萧笑抓回来处以最严酷的处罚。但是,我们已经正式拜堂成亲,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必须跟我回去。”
柯柔知道这两个男人都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她的眸中立即现出一丝绝望:“我不是你的妻子,我本不该嫁给你的,赵大哥还在苏州等我,我本来可以逃去与他会合的。”她的眸中已有泪,她的神情怨恨而又凄悲,她猛地一咬牙,目中一副绝决,她恨声道:“好,你不放我走,我便与你同归于尽,我绝对不负赵大哥而入嫁南宫世家。”她自红嫁衣中拔出一把匕首刺向南宫少傲。
南宫少傲和段长风都已怔住,他们本来要成全一对有情人,又怎会料到会拆散另一对有情人?世上何以会有如此的难堪?世上又何以会有如此多的有情人不能如愿?南宫少傲见到那匕首时,眸子已冷寒无底,这是一个为爱而不惜一死的女子。他只觉得心沉如渊,早知如此,他不会任由萧笑胡闹,他宁肯选择一个平凡的女子代替。他怎能料知,传闻中柔婉温顺的柯柔,竟是如此刚烈的一个女子。
柯柔的匕首快要接近南宫少傲时,忽然又顿住,她眩然欲泣道:“我杀了你,南宫世家又怎会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更何况,你也身不由己,我……,我怎么会遇到萧笑这种卑鄙小人,难道程洛云和方少卿相爱是真情,我和赵大哥之间就不是真情了么?”她泪如雨下,那种犹如海棠带雨的样子,令得心冷如南宫少傲也不忍再看。
柯柔掉转匕首刺向自己,南宫少傲已察觉到,她闪电般夺下柯柔的匕首,柯柔哭喊道:“无爱无欢,生而无欢,生不如死,你让我死了算了。”
南宫少傲不忍再看她,强抑住心中的情绪波动,漠然道:“你走吧。”柯柔看到他如此,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同情,脸上却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惊疑不定地问:“南宫公子,你当真会放我走吗?我没有听错吗?你真的要放我走。”
南宫少傲面无表情,柯柔泣道:“你们不会难为我的家人吧?”
南宫少傲道:“事情与柯府无关,我们南宫世家一向恩怨分明。”
柯柔不由担心道:“那你回去怎么交待?”
这是一个很体贴的女子,自己身处绝境还知道关心别人。南宫少傲声音一沉,冷寒道:“不劳费心。”
南宫少傲冷寒如冰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段长风叹口气,他转眼一看,柯柔眸中灵光闪动,有一丝丝内疚,一丝丝同情,更多的是心计。她在利用同情心!她真的会有什么赵大哥吗?看到柯柔欲走,段长风拦住了她,用他一贯的温和语气道:“柯姑娘,你当真如此离开吗?”
柯柔眸中灵光立即消失,戚戚哀哀道:“我,我不能负赵大哥。”
段长风笑道:“柯姑娘,真的有一位赵大哥吗?”
南宫少傲蓦地望向柯柔,段长风的话令他对柯柔起疑了,他冷冷道:“你先随我回去,如果真的有一位赵大哥,我会送你与他会合的。”
柯柔明知逃不脱了,她望向段长风脸上扫刚才的哀怨可怜,她恨不得掐死段长风,但是,她克制住了自己,冷冷道:“我终于明白你和楚湘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了,段长风你自己不能如愿就不许别人快乐,像你这么卑鄙的小人真应该下十八层地狱,谁嫁给你谁倒霉,我真应该为南宫明慧、为楚湘竹大哭一场。”
段长风的脸色刹时惨白无华,他后退了几步,他万料不到柯柔的话会如此尖刻,他刚刚经历了艰难选择,从江边回来,与楚湘竹分离不足半个时辰,他的心还在滴血,柯柔的话却象一把利刃再次刺向他滴血的伤口。
南宫少傲立即目锐如电,脸寒如刀,语出森寒如冰:“柯柔,你太过分了!他的伤口还在滴血,你非得撒一把盐吗?”
柯柔冷笑道:“过分!再过分也不如你们二位,一位强娶人为妻,一个自己不如意也不让别人称心,南宫大公子,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别想我进南宫世家。”
南宫少傲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柯柔,根本没有一个人在苏州等你是不是?”
柯柔依旧冷笑道:“当然有,赵大哥与我生不能在一起,便共赴死路。怎么?你嫉妒了?我想你没那么好运碰上如此痴心的女子吧?就算有,你也没有勇气要吧?”
南宫少傲冷冷地看着这看似柔弱的女孩子,也同样刺中了他的痛处,她似乎早就料到这两个人不会因被刺中痛处而恼羞成怒,更不会因此而强迫她留下,那样的话,他们会愧责一生。这是个看人入心的女子,绝不是传闻中柔弱的大家闺秀。他淡淡道:“你走吧。”
南宫少傲的话一出,柯柔叹了口气,心中的愧疚自责一齐涌上,她并不想伤这两个人,但是,她总不能认命地嫁出去吧!至于随口编造的赵大哥,她才不会因骗取同情心而内疚。只是她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她毕竟伤到了他们的痛处。
南宫少傲强拉失神的段长风道:“长风,我们走吧。”
看着二人走远,柯柔内心反而不安起来,她恨恨道:“萧笑,全是你害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她自言自语道:“没办法了,只好帮他们一次了,希望能帮到他们减轻罪过。”
南宫世家一片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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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皱一江春水,吹乱了人平静的心。
苏州,其景色秀美名扬天下。
苏州城有一座并不十分惹人注目的园林——“残梦轩”,其景色古朴,亭台楼阁、轩榭廓庑、山水花木错落有致。残梦轩的后园,曲径幽深、林木扶疏、青草翠竹、太湖假山、人造碧湖,九曲十折,峰回路转处仿如自然天成,当真是巧夺天工。
后园的假山上有一座八角玲珑的小亭,雕花营镂纹的朱栏,亭里一张石桌,石桌旁两张石凳。
亭里有两位老人正在对奕。二人正杀到激烈处,谁也不敢有丝毫闪失,一步步小心谨慎,每落一子都要苦思一番。
柯柔手中若有剑,她已冲上去。事实上,她手中虽无剑也已冲了上去。两只纤纤素手将棋子一个未剩的扫落于地。
“你?”两位老人不由怒上眉梢,两人一抬头,柯柔挑衅地看着两人。左首的白衣老者立即苦着脸道:“丫头,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要出嫁了吗?”
右首的黑衣老者惋惜地叹口气道:“唉,正下到兴起1”
柯柔一见二人的样子,气上眉梢,她怒道:“打扰了两位的雅兴是不是?”她索性跺了跺脚,用力碾脚下的棋子,“你们好闲情,本姑娘可被你们害惨了。”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丫头,什么人又招惹你了?不要把罪名随便乱扣到长者头上。”
柯柔不可思议道:“我给你们扣罪名?我什么时候迁怒过人,萧笑为祸人间不是你教导有方吗?”
黑衣老者不置可否道:“他又做错什么了?”
柯柔一想到就不由怒火中烧,她几乎要大吼了,“他趁我不备害我与人拜堂成灯了,是代人拜堂成亲吔!”
两位老者讶异地相视一眼,不相信地摇摇头,黑衣老者道:“你确信是他害你不是你害他?”
柯柔的肺快被气炸了,“我又不认识他,我去招惹那个祸害做什么?”
黑衣老者反问道:“他认识你吗?又为什么害你?”
柯柔再不调整情绪就真的会被气死的。她冷笑道:“南宫少傲被迫与百花洲程翩的侄女程洛云成亲,程洛云与风雨剑庄那个没出息的方少卿早已私订终身,自从南宫世家到程家下了聘礼,方少卿扬言要抢程洛云,舅舅怕他惹事到我家来提亲,我爹一口应承,我被迫要与他成亲。”她毫不客气地坐到两人面前的石桌上,也不忘记吩咐亭外守候的仆妇:“倒一杯上好的茶来。“她扫了两眼一副莫可奈何表情的老者,又续道:“方少卿和程洛云最后一次逃婚不成被两家扣押,他们说誓死不屈,萧笑萧大侠岂能束手不救?为了成全那两个所谓的有情人,你那两个宝贝徒弟,一个主谋,一个配合,居然荒唐到偷换新娘。”
黑衣老者意识到了事情的真实性,有南宫少傲参与一定会发生意外,他喊道:“丫头,你讲仔细一点儿,当时情形如何?”
有名中年仆妇端了一杯碧螺春上来,另外端来一盏冰糖炖银耳,一杯酸梅汤。这三样全是给柯柔的,免得她喝一口茶又要别的,与其一次一次跑,不如一趟端上来。
刚刚喊茶的柯柔并没有接茶却捧了冰糖银耳,她向仆妇撒娇地笑了笑:“好吃!刘嫂做的东西是全天下最好的。”
那名仆妇不由宠爱地笑了笑,问道:“小姐,还想吃什么?”
柯柔边吃着冰糖银耳边一副思考的样子,她笑笑:“我想吃鲍鱼粥。”
那名仆妇道:“我立即去做。”
柯柔撒娇道:“刘嫂是最疼我的了。不像他们,只知道气我。”
刘嫂笑着退下。
“丫头”,白衣老者叹口气道:“还有没有下文?”
柯柔柳眉一挑,凶巴巴道:“当然有,你最好别急,拿一块手帕吧,免得一会儿听了哭得稀里哗啦地把衣裳弄湿了。”
黑衣老者道:“有那么感人么?”
柯柔冷哼一声道:“感人得很。你会不会感动我不知道,他是一定会激动的。”
白衣老者一震,柯柔冷笑道:“怎么,有感应了?毕竟父女连心呀。”
白衣老者痛心道:“和她怎么会有关系?”
柯柔忽然道:“我肚子饿了,一会吃点东西再说吧。”
黑衣老者训道:“臭丫头,你想干什么,赶紧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柯柔将当时情形细细讲出,一提到萧笑和南宫少傲就咬牙切齿,她恨恨道:“还用我扣罪名吗?一切都是你们种下的恶因才会有今天的恶果,那个萧笑,居然卑鄙到用‘十日醉’,真是下流到了极点。幸亏是我,换成别人,不死也会大伤元气。”
白衣老者垂下头,深深自责。
黑衣老者尢自分辩道:“笑儿也是一片好心,哪料到会撞上你,少傲呢?唉!又要成全别人,又要抓你回去尽孝心,也情有可原的。”
柯柔咬牙道:“我活该做倒霉鬼是不是?”
黑衣老者看向白衣老者道:“师弟,别自责了,人无完人,过往如烟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柯柔斜睨黑衣老者,目中充满不屑道:“人无完人?好一个人无完人!过去的真的过去了么?真的过去了他们还会有今天的凄凉吗?”
黑衣老者叹了口气道:“你故意惹他伤心吗?”
柯柔边吃银耳边道:“沽名钓誉、利已害人,恶果不断殃及本姑娘的人,一概不可同情。”
黑衣老者叹道:“他白疼你了。”
柯柔哼哼冷笑几声,却低了头用一双澈亮的眸子去看白衣老者,她索性跳下桌子不同黑衣老者斗口准备走人。
黑衣老者深知柯柔明白伤了白衣老者却不肯道歉,他连哄带激道:“丫头,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我们确实难辞其咎。只是,我不明白,依你功夫怎么会被人下了‘十日醉’?”
柯柔苦笑道:“活该我自己倒霉,惹什么人不好,惹了祁连十八怪,和他们斗了一日一夜,他们六死两残十伤,我自己也挨了八剑。由于伤得不轻,虽然休息了十来天也不过恢复了三四成,那天晚上太累了,所以点了天葵香,睡得很沉。”
黑衣老者皱皱眉道:“祁连十八怪是什么人物?”
柯柔白他一眼道:“你当然不知道,是近几年才起来的**人物,曾经击败过少林四大神僧,他们十八个功夫倒不是个个一等一,只是配合十分默契。”她有些恼意道:“中了八剑,十天怎么可能恢复,否则怎么可能有机会让萧笑那个小人暗算?”
黑衣老者道:“你冰雪聪明,总该能周旋一下吧,他们几个就是只知道闯祸不能收场,太重世俗礼教而放不开,为情所困为名所累,你帮帮他们好不好?你不会自认为自己无能吗?你也不忍心是不是?”
柯柔立即发现了黑衣老者的企图,她马上平息怒火笑眯眯道:“哦?高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外加激我上当,还不忘记激发我的同情心,嗯!高明得很。”她笑得又甜又狡黠,将头支在老者面前问道:“想让我收拾残局是不是?”
黑衣老者的笑着点头,柯柔笑道:“你不会忘记是他们害得我如今身份尴尬,让我嫁给南宫少傲不如拿把钝刀来杀我好了。就算我肯嫁他,南宫威也不会放过萧笑的,他注定了今后会亡命天涯的。”
黑衣老者脸色一黯道:“你在幸灾乐祸吗?”
柯柔冷笑道:“我不应该幸灾乐祸么?自己能逃出来就不错了,和南宫世家做对?我没有那么伟大!”
黑衣老者道:“南宫威会放过你吗?”
柯柔用充满诱惑地语气道:“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来让南宫威改变主意,既不用惩罚南宫少傲和萧笑又不用我来做南宫少傲的妻子?“
黑衣老者笑道:“当然应该这么做。”
柯柔虽然依旧笑容满面但目中已有冷寒:“这个想办法的人最好是我,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也最好由我来做,这样就不会影响南宫少傲和萧笑的大好前途了。反正我也不想做什么名满天下的侠女,我们柯府也名不见经传,受一点名誉损失也无所谓,就算是以后嫁人,嫁远一点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黑衣老者点头如捣蒜,柯柔冷笑一声:“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大侠,自己的徒弟是宝,我这个救命恩人之女就是草。让我来给他们收拾残局?亏你想得出来。”看着黑衣老者想要反驳什么,她忽然又笑得很甜,“不过话说回来,谁让我比他们聪明呢?这种事我不做他们想做也做不来是吧?”
黑衣老者眼见自己的激将法奏效,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开来,柯柔却大吼一声:“你以为我是呆瓜吗?我看热闹还来不及凭什么帮他们!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吼完便走,她一点反击的余地也不给对方留。边逃边在心中直骂爹娘:干什么没事救他们,让他们早死早好,免得遗害人间!
白衣老者满脸痛悔道:“师兄,柔儿会去帮……”,他强忍住不讲出那个名字,黑衣老者笃定道:“放心吧,柔儿的心是天下最怜弱惜贫的,她会去宽慰他们的,会尽力去帮他们的。”
柯柔冲出“残梦轩”,她看向“残梦轩”三个字,喃喃道:“人生若梦,梦醒皆空,要么执迷红尘不要醒,要么四大皆空醒就醒彻底些,留一点残梦叫什么事?要我看,叫要死不死轩最合适!”
柯柔叹了口气,自叹今生命苦,烂好人的父母救一些该死不死的人缠上自己。柯柔的父母柯言夫妇并不是江湖中人,一个偶然的机会救起一对老人,这两位老人受了很重的内伤,他们倾力相救,却万料不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会被这两位老人牵扯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