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四九、保证（1 / 1）

时间就这样停止了，空气完全凝结。

林彩木然地转头，看向被孩子们包围着的，那个已经完全僵硬了的身影。

他偏着头，笑容早已敛去，脸色难看得已经和锅底差不多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睫毛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琥珀色的瞳仁茫然地盯着一个方向，嘴角死死地抿着，下巴绷得很紧很紧。

林彩担心，下一秒，他会咬碎自己的牙齿。

孩子们浑然不觉，一个个“石君哥哥，石君哥哥”叫得很欢。

小万也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小房间里的气氛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凝重。

李云衍更是一头雾水，看看林彩，又看看石峻，他决定打破沉默。

他说：“石先生，你好，我们是B城盲聋学校的老师，我叫李云衍，另一位是朱老师。这几个孩子特别喜欢你，知道你今天有活动，都吵着要来看。他们眼睛也不方便，刚才我没让他们太靠前，想着等你活动结束了能请你单独见一下他们。”

石峻仔细听完他说话，微微点头，他说：“小事情而已，孩子们喜欢就好。对了，李老师。”他侧过头，朝着林彩的方向，说，“刚才，你是在叫谁？”

“哦，呵呵。”李老师挠着头笑了，他说，“这是我女朋友，林彩，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对了林彩，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女……朋友？！

石峻脸色变了，他缓缓开口，语气却很平静，他说：“Lindsay，原来你叫林彩？”

他“望”着林彩，唇边竟然还带着笑，他的表情看来有点诡谲，声音却是那么温柔。

林彩再也受不了了，她咽了口口水，动了动已经僵硬了的脸颊，面向石峻，说：“嗨，石峻，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音质却是一点也没变，又软又糯，还带着点哑。

小万惊讶地说：“Lindsay，你不是聋哑人吗？你怎么会说话呀！”

李云衍知道林彩的英文名就是Lindsay，他奇怪地问：“什么聋哑人？”

石峻只是惨白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这时，石毅手臂上搭着石峻的厚大衣，款款走进休息室，边走边说：“Grace外卖买回来没有，饿死了！石峻，你的大……”

他终于看清了屋内的形势，当然也看到了石峻千年冰霜般的脸色，他看看剩下的几个人——莫名其妙的小万和两个陌生男人，几个满脸兴奋的盲校孩子，还有完全呈石化状态的林彩，心里只冒出了两个字——完了！

然后，林彩就看到石毅歪了歪嘴角，转了转眼珠，毫无形象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下大衣，撒腿溜了！！她又看向石峻，看到他深深锁起的眉，就知道他已经了解了一切。这些，都是石毅做出来的“好事”。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石峻突然对着身边几个盲孩子笑起来，他说：“你们过来很久了吗？外面风那么大，你们冷不冷？小心别感冒。”

一个小女孩说：“石君哥哥，我们不怕冷，刚才我们听到你的新歌了，好好听哦。”

另一个小男孩说：“是啊是啊，石君哥哥，你的钢琴弹得真好，我要能像你弹得那么好，就好了。”

石峻说：“只要你多练习，等你长大了，你会弹得比我都要好。”

小男孩说：“真的吗？我一定会多多练习的！”

石峻温柔地一笑，说：“对了，你们想要礼物吗？”

孩子们兴奋起来，又有点难为情，憋了半天，才纷纷说：“想。”

石峻叫小万拿来小礼物，是几个MP3，他一一分发给孩子们，说：“这个可以听歌听广播，还可以学英语，拿回去好好用，知道吗？”

“知道~~”孩子们摸着手里的小盒子，争先恐后地回答，“谢谢石君哥哥！”

这时，先前的小女孩拿出了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大玻璃瓶子，摸索着塞到石峻手里。

石峻手指抚着冰冷的瓶身，问：“这是什么？”

小女孩说：“石君哥哥，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们送你的生日礼物，是1000颗幸运星，是我们班里27个同学一起折的，祝你生日快乐！”

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笑起来。

石峻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柔和，他蹲下身子，和孩子们一一拥抱，他说：“你们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们。”孩子们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这时，朱老师说：“同学们，石君哥哥今天忙了一上午了，到现在都没吃饭呢，他很累了，咱们不要再打扰他了，老师带你们回学校，来，和石君哥哥说再见。”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说“石君哥哥再见~”，石峻说：“你们要听老师的话，我下次再去学校看你们，好不好？”

孩子们开心起来，纷纷说着“好~~”，然后，石峻抬头说：“李老师，朱老师，麻烦你们送孩子们回校好吗？”

李云衍说：“当然没问题，我们会注意安全的。”接着，他想了想，对着林彩说，“林彩，你什么时候走？今天我开了学校的面包车过来，可以送你一程。”

林彩一直傻愣在一边，听到李云衍的问话，还没有回答，石峻已经开口：“抱歉，李老师，Lindsay小姐还需要留一留，我有些话要和她谈。”

李云衍更迷惑了，林彩看看两个男人，只得说：“云衍，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工作上的，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石峻心里狠狠地一痛，她叫他“云衍”，叫得如此亲热，她说自己留下来，是因为“工作”的事，他在想，这个李云衍，是个怎样的男人？无论如何，总是比他好的吧。他一定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可以呵护着林彩，带她去任何地方。石峻想象着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是非常可笑。

“好……吧。”李云衍虽还是不放心，但林彩都开了口，他只得告了辞，和朱老师一起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了休息室。

到了外面走廊，李云衍就对朱老师说：“麻烦你帮我送孩子们回校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女朋友，我怕她有事。”

朱老师很善解人意，接过李云衍的车钥匙，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一群人离开以后，小万也被石峻叫离了休息室。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余下两个人压抑着的低沉呼吸声。

石峻抬起头，面向林彩的方向，长久不说话。

林彩打量着他，他面色倒还平静，她揣测着他该有多生气，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过了很久，石峻轻轻转了转头，他嗓音低沉，终于开口：“林彩，说话。”

林彩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又闭了嘴。

石峻侧头，提高了音量：“林彩！说话！！”

“说，说什么？”她终于呐呐地开口，脑子一热就冒出一句，“石峻，生日快乐。”

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石峻的心才安定下来，刚才安静的空间里，他甚至怀疑她已经趁乱溜走了。可是听到她后半句话，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生日快乐？她真的以为他此刻会快乐吗？

找到了林彩，石峻心里的确有了种说不出的喜悦，可是适才李老师那一句“女朋友”，真是彻底浇了他一头凉水。

石峻突然微微一笑，说：“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林彩，不如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没多久。”林彩快速地回答。

“没多久是多久？这样问吧，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看到我的？”

“大前天。”

“在哪里？”

“盲聋学校。”

石峻心里一滞，继续问：“当时石毅已经找到你了？”

“还没有。”

“那他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前天。”

“所以说，前天下午，是他带你去的电台？”

“对。”

“昨天和今天，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是。”

“石毅和Grace都知情？”

“对。”

“小万呢？”

“小万什么都不知道。”

听了她的回答，石峻又是好一阵没出声。终于，他叹了口气，低低地笑起来，他说：“我很想知道，你们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是你不愿意见我呢，还是你们只是想来个恶作剧——”他顿一顿，继续说，“你们欺负一个瞎子看不见，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林彩，你明明知道我在找你，却在我身边出现了四天，四天！！还不出声，你看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过瘾？”

“不是的……石峻……”林彩的心紧缩起来，她知道，他们伤了他的心。

石峻单手抚住自己双眼，他笑得好凄凉：“我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的，早就应该想到，做这些事，都是徒劳……你看来过得不错啊，已经有男朋友了，该要结婚了吧？”

“……”

林彩突然觉得很累，听了石峻的话，她什么都不想回答。

石峻等了一会儿，听林彩没说话，他的火气又升起来，“碰！！”地一声，他狠狠地拍了身边的桌子，吼道：“说话！我叫你说话！！你明明知道我看不见，你不要给我摆什么表情！！我要听你说话！！”

林彩眼里噙着泪，歪着脑袋看石峻的样子。

他其实很少发脾气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偶尔有失落，有受伤，都是一个人默默承受。林彩和他在一起时，两个人吵架，石峻也都是选择冷战的方式，他很少很少会朝着林彩吼。

林彩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她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她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石峻听不到林彩的声音，心里越发烦躁，他抬起双手，向着林彩的方向走去。

望着这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林彩心里竟没缘由地慌乱起来。

她突然叫道：“不要过来！”

石峻一愣，真的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那里，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整个人微微颤抖，他说：“你……你这么不想见我？”

林彩再也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她说：“石峻，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这句话，很多年前，她曾经问过他。

就是在林彩A城的小公寓里，那时，邱海路已经怀孕，而石峻，却在林彩楼下等着她。

那天夜里，林彩睡在沙发上，石峻从房里出来吻了她，林彩就问了他这个问题。

当时，石峻并没有回答，那是因为，他没有立场作答。

而现在，听到这个问题，他依然答不出来。

看着石峻木然的表情，林彩缓缓开口：

“以前，我说我喜欢你，你说你是个瞎子，拒绝我。

我说没关系，我不在乎你看不见，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我爱你，你终于接受了我。

那时我们多幸福。然后，过了几个月，有人告诉我说，她是你订婚十年的未婚妻，我来问你，你和我说，你会解决这件事，你说你从未爱过她，我信了你。

后来，你回美国过年，回来以后，你变得很奇怪，莫名其妙地，你又和我说，你已经解除婚约了，那时候我好高兴啊，我真的以为，我会嫁给你了。

再后来，也就一个多月，你那未婚妻和我说，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好吧！我给你时间，叫你去解决，你呢？你只是把我带回家，什么也不和我说，每天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最搞笑的是，你居然还记得我和你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再再后来，我想，这样下去不行，我可不是你金屋藏娇的那个小三，你不说，我就自己走。

我走得离你远远的，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要忘掉你，我开始过新生活，我找了新工作，交了新朋友，我还有了男朋友。那个李老师，他对我很好，他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他没你帅，没你有钱，没你有才华，但是，他足够平凡，足够普通。我和他在一起，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就是这样一种生活啊！

就在我以为，我会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时，石峻！你又出现在我面前，石毅告诉我，因为邱海路流产了，所以你又回来找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搞笑啊，那如果邱海路没有流产，你是不是就继续留在美国，做你的perfect father啦？

所以，我就搞不懂了，石峻，你究竟是把我当做什么了，超级后补备胎吗？

我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的这几年，我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变化，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现在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影响？如果我已经结婚了怎么办？邱海路流产了，你可以拍拍屁股就离开她跑回来，难道，我也像你一样冷血，像你一样自私，听你唱了几首歌，就要为了你离婚吗！！？？”

长长的一番话说下来，林彩早已泣不成声。

石峻出现以后，这些话一直都梗在她的心中，现在，终于可以当着他的面，一吐为快了。

石峻听着林彩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听到“搞笑”、“冷血”、“自私”这些词被她用在自己身上，他有点不能相信。原来，林彩是这样看他的，他心如死灰，想到这一年来做的一切，原来真的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站直身体，面色冷峻，双眼睁得大大地，一直盯着前方。林彩看到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似乎就在望着她，心里一阵一阵地痛。她知道自己的话会伤他，但是，她认为，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石峻抿着嘴唇，他的唇色很淡，过了很久，他终于放松了咬得僵硬的下颚，开口说：“抱歉，林小姐，我这样贸然地出现，的确打扰到你的生活，我向你道歉。如果……”

他低头想一想，复又抬起头来，浅色瞳孔一片忧伤，他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到我，那我向你保证，我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听到他的话，林彩凄惨地一笑，她说：“石先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