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七章 （下）（1 / 1）
伍
黑色的六月似乎要比想象中快很多，至少允诺和季磊是这样感觉的。高考后两天下发答案，几家欢喜几家忧，那么多孩子一生的转折点就这样被敲定在一张张试卷上，没有硝烟，却在同成千上万的人激烈地战争。人生有的时候真的是你所不能把握的，失败的失败了，但不能说你没有的机会；成功的成功了，但同样不能说你一定会成功到底。我们就在这兜兜转转之中忙忙碌碌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不早一步，不晚一刻，遇见该遇见的人，该见的事，没有第二次机会，因为生命只有一次。
允诺和季磊都感觉考得还算理想，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填报志愿。季磊总是会伪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拙劣表情对允诺说：“允诺哥，你放心的去香港吧，不用担心我，我留在北方就好了。再说香港太热了，我还真有点受不了。允诺哥，香港可是你一生的愿望，你一定不要把我前几天开的玩笑当真，不然你可太傻了。“季磊吐了吐舌头，眼中难掩悲伤之情。
“季磊你就听我话报考上海的大学吧！这样我们也能离得近些，随时随地我也能去看望你。你放心，我刚刚联系了之前的编辑，我告诉他我要写一个长篇连载，他也同意了让我发表在他的杂志上，实在不行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季磊，虽然上海的花销很大，不过只要你省着点话，一定还是可以的，我们还可以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或者是当家教呀，你就听我话吧，行不行？？他温柔的话语中带着哀求，让人不忍拒绝。
“可是允诺哥我真的不想去那里上学。”她有些为难地说，“那里我念一年学足够我在北方念完四年的大学。”贫困，有的时候真的像是一根刺，一根毫不经意间就会触碰到你伤痛的刺。
他像阳光一般将她温暖地搂在怀抱，“可是我真的不想要离开你，让我们一起努力一次，好吗？”轻轻的一声允诺，却在铿锵地敲打着她早已下定决心的心。
她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陷入了沉思。“允诺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有好多时刻，允诺都没有看到季磊心疼隐忍的表情。当她看见他一个人皱眉沉思的时候她会难过，他告诉她他还是会选择记起以前的事情时她会难过，她想到他想起一切想起深远然后离开自己的画面她会难过，她一个人在夜深人静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他那本写满了对深远对天野爱的日记她还是会难过，她在考虑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允诺一切因为她怕他留下心中对天野那个美好愿望的遗憾时她同样会难过。她真的舍不得他离开自己，可是如果不告诉他他曾经要去完成的那个陪深远去南方的打算她又觉得心不安，如果真的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切他是不是一定会遗憾终生的，他又是否会原谅自己的自私呢？如果告诉他一切他还会爱自己吗？他会选择离开自己吗？如果他要离开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隐瞒他一辈子吗，听他的话报考上海的大学吗？
陆
季磊早早的就出门了，自从估完分后她就当了家教，每日的收入也相当乐观，允诺则闷在家里晚睡晚起在一种近似虚空的状态里捕捉每一丝微妙的灵感然后用笔将它们记录，再将它们演绎成一个个拥有灵魂的人物，或者是一幕幕动人的情节，乐此不疲。
那一天允诺实在是没有灵感，便决定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再将自己与季磊的练习册整理一下，等到过两天拿到学校门口卖给下一届的学生，虽然价格很低，但总要比当做破烂卖掉好很多。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允诺便行动了起来，可是……可是当他收拾季磊床底的大箱子时却意外的发现了那本日记和那些照片。于是一整个炎热的下午被冰封了起来，毫无生气。
允诺迷茫地走在大街上，思绪如漫天飞舞的杂草。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北北的门口，凄楚一笑，然后走了进去。生命在这一刻显得像是一场精心布局的轮回，所有的情节都回到了原点。
允诺挤过舞池中厚厚的人群，走到了KTV包房区，然后像疯了一般地一间间寻找深远，他终于在一间刚刚离开客人的包房中找到了她。她一身服务生的打扮，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物。他从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难受的想哭。“深远，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她的身体不禁一颤，然后出于本能地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凄楚暗淡的眼神，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感。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谁揉成一条绳子，一端紧紧地勒着过去，一端又紧紧缠绕着现在，“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
她似乎刚刚从诧异中缓过神来，“还是算了吧，允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应该有新的生活，我已经不恨你了，但是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你还是走吧。”她感觉在她与他目光交接处有一堵墙，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并非墙坚固高大，而是自己早就没有了翻越它的力气与信念。
他像是一个犯了错想要求得原谅的孩童一般哀求她：“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她想逃离，她走向门口。
“我爱你，当我想起一切时，我满脑子都是你，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对你的爱。我的哥哥已经走了，他真的走了，难道你还是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深远怔在那里：“那我也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你的哥哥是怎么死的，我也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你，也不会有人可以取代天野在我心中的位置，就算有，也不会是你。“
世界一瞬间暗了下来，像是黑色的潮水，贯穿了他的胸膛。
深夜在熟睡，五彩的灯光是它斑斓的梦，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形形□□的人们是它梦中的风景，巨大而又冰冷的建筑只能算是它一个微不足道的陪衬，或许只有那天边的月亮，才能称得上他梦中的情人，夜夜相伴。
深远走出北北，允诺跟在她的身后，不弃不离。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跟你根本就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爱你深远，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离我远点，有多远滚多远，我一点都不愿看到你。”她随手叫了辆出租车，却被他拦住打发了出租车司机。她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形成了一个漫长而又遥远的回音。
他面无表情，两行清泪却流了出来，“我爱你，深远。”
无法面对他流泪的样子，转身，继续前行。
“你知道我这半年有多痛苦吗？我白痴的像一个傻瓜，你们都欺负我，谁也不肯告诉我我的过去。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你们知道这对我有多残忍有多不公平吗？我没有完成哥哥的心愿，没能好好的照顾你，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撕心裂肺的怒吼，“你恨我，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失忆前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做恶梦，然后惊醒，他是我的亲哥哥呀，可是却被我害死了，你有尝受过那种罪恶感吗？那种几乎想要将自己碎尸万段般的罪恶感。你有尝受过那种被自己心爱的人憎恶却又无法弥补的疼痛和无奈吗？我也同哥哥一样爱你，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她的眼里早就噙满了泪水，“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我不可以原谅你的，如果原谅你我就再也不会想起天野了，如果没有恨我就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了，我要恨你，让你同我一样痛苦，让你一辈子都活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阴影中，生不如死。”她跪在马路上，像是冬天的虫子一样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脆弱。
他跪在她的面前，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如果可以，我愿意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只要你幸福就好。”
鹅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打在他们的身上，地面上流下了浅浅的剪影。长长的街道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忧伤，远远地延伸到地平线处。头顶是漆黑的泼墨般的天空，那月亮只是宣纸上一处刻意忘记涂抹的白点。耳畔处是呼啸而过的风，夹着些许尘土，在清冷的月光下漫无目的漂浮着，彷佛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流浪。
后来他们来到了季磊租的那个房子，黑暗中他们热烈的接吻，拥抱，□□。他们像是两株病态的植物彼此纠结，在痛苦中宣泄扎根内心的压抑与伤痛，爆发的近似毁灭。他们都懂在这种疯狂般的□□中，隐忍着多少难以言说的伤害与绝望，无奈与悲凉。可是他们不愿放弃，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可以在黑暗中温暖自己的躯体，像是两条寒带中的热带鱼，彼此拥抱。
季磊看着床上的日记与照片，泪流满面。一夜无眠，幸福终止，绝望无尽......
柒
我们常常会痛感生活中的苦难与艰辛，无数次目睹生命在沉重的压力下扭曲变形，继而以一种病态的姿势诠释着畸形的内心世界，然后真切的渴望一种“平凡”的生活。可是现实往往却事与愿违，生活也远比戏剧曲折深刻。伤心难过的并非是戏剧中的人物，而是给予他们灵魂的作者；绝望无奈的却并非是天堂的上帝，而是人世间卑微的我们。我们在浩瀚的宙中显得那样渺小无助，彷佛天地之间的一粒灰尘。世界不会因我们摘掉他冷漠的面具，更不会在我们的故事中退避三尺，给我们一个短暂的温暖的空间让我们肆意矫情地哭泣，所以有那么多时刻，我们都需要一个怀抱，一个可以容纳我们泪水的怀抱，仅此而已。
我们都是单纯善良的孩子，我们不肯将内心的绝望完全暴露在深夜中，因为我们怕扰乱了夜的宁静。我们不肯在阳光下肆意的宣泄，因为我们怕纷扰白日里的和谐。我们也曾哭泣，曾欢笑，曾爆发，那亦是因为我们曾热烈地爱过，恨过，追求过，活过。我们就像是火柴般不肯逃避燃烧带来的痛苦，那也是因为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的过程。假若生命真的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想我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都懂，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哪怕会有悲伤，有难过，有绝望，有歇斯底里的咆哮，我们都不会在意。
而一路上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也仅仅不过是一个无比简单无比平凡的字—爱。
捌
饭桌上，季磊低着头吃着饭，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我都想起来了。”允诺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四周凝固的空气似乎也一瞬间流动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她继续低着头吃饭。
“对不起季磊。”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也懂。
“哦，没关系的。”她死命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她不敢夹菜，不敢抬头，因为她怕他看到她满脸的泪水。泪水一滴滴落在饭粒上，吃起来，咸的。难过的滋味。
“还有……我只是想起了有关深远和天野的那部分记忆……有关你的……一点都没有回忆起来……我只是从深远那里才得知一些有关你的事情。”
她有些诧异他没有想起自己，也许他是不愿想起自己吧。“允诺哥，我吃饱了，我先回屋了。”
她趴在床上，用棉被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头，然后用力地哭了出来。原来流出来的眼泪，要远比憋在心里的，多很多。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不开灯，似乎想要完全融入黑夜之中。深远已经是他的女孩了，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是因为要抛弃她感到愧疚吗？自己又为什么想不起来有关她的记忆？失忆之前自己与她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她真的是自己的女朋友吗？可是自己明明喜欢的是深远呀？如果不是她又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说话，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敏感的话题，尴尬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上演着一幕幕拙劣的情景剧。
“允诺哥，过两天我可能要搬出去了，总赖在你这里也不好。”季磊有些受不了这种被凝固的氛围。
“你还是别搬出去了，不然那个房间也得空着。”他是真心的不希望她离开，“我过些日子去深远那里住，你就当做帮我看管一下房子。”
“嗯，那好吧！”她的内心还是打算过些日子就搬出去，这个房间里有太多的回忆，她无法去面对。
然后两个人都去假装忙自己的事了。
他与她都是这种简短的话语，生怕话多触碰到什么。
玖
允诺哥：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真的好怕在你面前我会不忍心离开，会忍不住扑向你阳光般的怀抱，泪流满面，所以请你一定不要责怪我默默的离开。
你知道吗允诺哥？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从小到大最快乐的时光，我们曾经有那么多美好温馨的回忆，那么多值得用一世呵护珍藏的回忆，可是都被你统统的忘掉了，我的心真的很痛，像是被扎进了一把刀子。你知道吗允诺哥，我总是会一个人的时候细细的去数落去重温那些我与你之间的回忆，然后幸福得热泪盈眶。真的谢谢你带给我的这一切，谢谢你在我人生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也谢谢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如何去原谅去感恩。如果没有你，我想我还会是那个沦落街头的小女孩，那个脆弱的不敢面对现实不敢面对人生的小女孩。
其实在半年前当我决定欺骗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料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半年的生活真的带给我好多幸福与快乐，我不但得到了你的爱，你的呵护，而且还可以与你一同为梦想拼搏努力，日子是那样的生猛踏实。我像是所有赖皮的小女生一样贪婪地享受着你对我的疼爱，我也像是所有痴情的小女生一样在你身边关心照顾你，在你人生中最黯淡的时刻支持你鼓舞你。可是有好多时候我的心都会感到不安于愧疚，因为我知道你接纳我是因为我编造的谎言。我也想过当你恢复记忆时你会责怪会记恨我，可是我真的好想陪在你身边，享受你的爱，哪怕是用一种欺骗的手段。也许你都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是多么重要。当那天你在我耳畔轻轻地对我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幸福的到了天堂。不管怎么说，我都相信，在那一刻，你是真心爱我的。
直到高考过后，我也没有将日记还给你，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无法想象失去你后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天我几乎都以泪洗面，在道德与自私中痛苦的挣扎。那天当我回家后发现被你翻开的日记本时，我心里的那块被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似乎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但却很疼。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幸福终止，绝望无尽。
其实在一开始我并没有轻言选择放弃，我想赌一赌，我想留在你身边，可是当我看到你痛苦为难的表情时我就毫无怨言的放弃了，尽管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怪罪你。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我退出。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禁再次泛滥。我真的好想问问你为什么你要选择抛弃我，难道我与你的爱情在你心中真的是毫无在意吗？难道你就不会有一丁点的不舍与心疼吗？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从此以后孤苦无靠吗？为什么你可以想起深远但却不能记起我？你知道我是那样那样深深的爱过你呀！我真的无法更不愿面对眼前的一切，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脏兮兮的流浪狗，所有的人都厌恶地躲避着我。我那么多时刻都想问问你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么，可是每次都拿不出勇气，我怕你的回答让我寒冷，就像半年前你失忆那个夜晚对我的咆哮，让我每当想起时全身都会剧烈的颤抖。
我走了，尽管有那么多不舍，但是我懂，我需要离开，请你不要寻找我（也许有点自作多情）。我真切的希望你可以把握住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与你爱的人。我不再渴求你会想起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我只是希望这半年来我带给你的都是幸福温馨的回忆，我希望当你想起我的时候，嘴角会勾勒出优美漂亮的弧度。我也希望在你今后的日子里，你会更加的幸福，我相信你会的。我也要拥有自己新的生活，新的开始，请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努力坚强的走下去的，用微笑去面对人生的一切苦难与挑战，也请你相信我会的。
千言万语真心的汇聚成一句真挚的祝福：
好人一生平安。
曾深爱过你的季磊
手中的信纸，轻轻的滑落。允诺看了看窗外，终于，还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