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1 / 1)
“我的天啊。”米切尔靠在门上,望着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网,心里叹道。他越想越是后怕,雅玫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前呼后拥,显然她在西研所里面,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小的级别。这样的人,还会和自己在车上主动搭讪,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他下了结论。
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满是灰尘的屋子。莎菲亚似乎有些心事,闷闷地先去洗澡。米切尔坐在床沿上,抱住头思考对策。
方案一是在她走之前不要出门,躲开她的视线。可是这样过于被动,雅玫既然肯住这种地方,一定是会主动出击的,到时候瓮中捉鳖逃也逃不掉;
方案二,是乘她不备立即走人,可是这里分明只有一家旅馆,又能住到哪里去?
方案三,是先下手为强,既然知道了她在那里,那不如晚上从窗子里爬进去……
米切尔想到此处,啊的一声,连忙把这个念头驱出大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心虚的毛病,是啊,她可能只是凑巧路过,凑巧热心,对自己的计划,其实完全不知情;就算真是来找人的,也未必知道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如果知道了,他们是魔法师,早就应该动手了,而不会留到现在——
可是……
他思前想后,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要怎么行动。莎菲亚洗完了澡,穿上换洗的衣服,径直走出门去。米切尔并没注意,一个人坐着发呆,直到听到隔壁传来敲门的声音,才猛然惊醒过来。他冲出门去,竟看见莎菲亚在敲雅玫房间的门。
“菲,你在干什么?”米切尔连忙拉住她,“你想打草惊蛇么?别忘了,我们可是……”
莎菲亚听话停了手,但一脸的不解,“为什么?”她低声地说,语气还是那样轻柔可人,可语意竟是毫不退让,“我想不通。我们知道她是魔法师,她一定有一些我们没有的能力可以帮我们找人,找路宾和琴斯,他们两个在沙漠里被困那么久了,我想到她们,一颗心就跳个不停。雅玫又那么热心,那么为他人着想,只要我们开口,她一定肯帮忙的——可是米切尔你为什么处处躲着她?好像见了瘟神一样。我不懂,是救人重要,还是你的事情重要?请你告诉我理由好么?我一点也想不通。”
莎菲亚睁着长长的睫毛,带着水珠,一双妙目盯着他,把往日的辩才看得心虚,看得怅然若失,张口结舌。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迷茫了,心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是高尚的梦想,还是邪恶的魔鬼?自己的私心,别人的性命,全是理所当然的东西么?
“你敲吧。”
莎菲亚于是继续敲她的门,可是几分钟过去了,门里寂静无声,一点回应也没有。米切尔脸色肃然,拉起莎菲亚的手,一路冲到楼下,找到登记住店的店员,不顾一切地问他雅玫的去向。
店员见他凶恶的模样,吓得不轻,一时居然忘记了为客人保密的规定,翻起登记本来。“这个,她二十分钟前刚离开——对了”他忽然想起规定来了,“两位找她有什么事?本店——本店不应提供任何有关于其它客人的消息……”
他话还没有说完,店主竟从柜台里钻了出来,一把将店员推开,点头哈腰地问:“我是这里的老板,两位找雅玫小姐有什么事?”
“她在哪里?”米切尔问道。
“唉呀,她可是大忙人,您也知道,西研所的副所长,三天两头这个事那个事的,最近听说大桥莫名其妙地断了,多少人寻她找她,更是忙疯了,她刚在敝店订了房,转眼又风风火火地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救火……唉,她一个大姑娘,实在是太辛苦了……”
老板停住话,他看见米切尔脸上分明露出惊讶到难以置信的神情,知道是搞错了人,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喂,你们是谁?”他的腰挺了起来,脸板得像威严的国王,质问道。
“啊……其实我们的朋友也叫雅玫,不过听您的描述,好像对不上呢……”米切尔连连道歉。
“哼,看你也不像是都城来的大人物。”老板哼了一声,仿佛是为自己糟糕的判断力而懊恼,“雅玫小姐去了哪儿,本店无可奉告。”
一旁的店员也附和着说:“无可奉告。”
米切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一个可能的机会,在自己的摇摆中失之交臂。他拉起莎菲亚,踏出旅店大门,直奔南边而去。
南面,是沙漠的出口。
微风夹带着沙尘,从出口处吹来,落日的余辉将沙地染成金色。映入眼帘的是一马平川,除了零落的沙漠植物,没有其它的活物了。
当然也没有人,更没有他们两人的踪影。
两人在周围逡巡到天黑,终于不甘心地回去。第二天他们又来,第三天还是如此。
一天两天三天,可能变成了奇迹,又变成了痴心妄想。
第三天傍晚,米切尔望着死寂的荒野,终于跪了下来,双手捶着地面,泪珠零落。从小到大他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哭过;想不到今天落下的泪,是为再也不能挽回的事情而流。
莎菲亚迎着风,吹起她的头发。褪去旅行的疲惫和满身的尘土和汗水,此时此刻才显出她是多么美丽的女子。长发明眸,清灵水秀,米切尔一时间竟不敢看她,似是生怕自己世俗的眼,玷污了这景象。
她拿起别在腰间的银笛,候在嘴边,吹了起来。
笛声渐响,由断续的音节流转而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凄怨宛转,说不尽的苍凉悲伤。天地间没有其它的声响,唯有它一阵阵荡漾开出去,和天空无尽的蓝,地面无垠的沙融合在一起。一曲终了,莎菲亚放下短笛,展眼沉思,她的眼角,已然没有了泪水。
“我明白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米切尔扶住她,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有见到女孩子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米切尔,你会抛弃我么?”莎菲亚看着他,问。
米切尔身体一震。就在几天以前,自己还能坚决地表达誓言,让女孩子安心地倚在怀里。可是现在,他已经不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抛弃”这两个字,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我不知道……”
听了这名句话,莎菲亚低着头,不回答,米切尔觉得自己的心在火上烤着。他终于忍不住了,暴跳起来,抓住莎菲亚的肩膀,睁着溢满泪水的眼睛:“你对我很失望吧,啊?是不是,是不是?我是个废物,是不是,是不是?”
莎菲亚吓得花容失色,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米切尔……不是的不是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米切尔觉得自己失态,放开手,退下几步。
“我哥哥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知道’,同样的话。我那时惊呆了,我一直觉得,哥哥是永远不会抛下妹妹的,尤其是我那样的哥哥。可是他竟这样说了……他竟然流着泪说‘不知道’。”
“他讨厌你?”
“不,我那样的哥哥——小时候他辛苦拉一天的板车,为的是买一块巧克力给我;我把他赚的银币玩丢了,他气得举起手来,等到放下的时候,只是摸我的头——这世界上谁也比不上他,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很多人把爱放在嘴上,随口就说,随时就做,没有兴趣了,就把它当成垃圾扔掉;他从来不说爱这个字,可是我知道,可是我知道,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我。”
米切尔似乎明白了。
暗青色的天,昏黄色的地。只有两个渺小的人,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