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景玄的梦（1 / 1）
肉体凡胎，穿越往来，九死一生。
早在接受任务时，便已得知。自己终是活下，心中却没有任何欣喜。这心，早已麻木了吧。
但却不知为何，在神尊得知自己是奴隶时，她的那份沉默还是让自己心中有一丝钝痛。
见她最初的惊慌哭闹，本以为自己定要成为她的出气对象，接受百般刁难，没想到她却未降下任何责难。
那时，以为神尊之前的温和相待、救猫时的叮嘱，定是因为没有弄清自己的身份。现在知道了，一定很是厌恶吧。
没想到，神尊为了让自己吃到饭食，竟将耳环送给了别人。
为奴隶的时候，每日挨打，时不时主人不高兴了，就罚饿三天；为死士以后，外出任务，常常长时间埋伏在山间丛中、树枝屋檐上，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半分分神，两三日滴水未进都是常有的事，更别提任务失败或稍有差池，长跪刑堂，鞭刑脊杖加身，更不会有人送食。
今日却不仅有食物果腹，还有薄被御寒，这些，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景玄单膝曲起，靠坐在晓霏门外的墙边，看了看披在身上的薄被，心思翻转。
刚才在屋里，看到神尊对就寝环境似乎很是害怕，自己竟然忘了规矩，直视神尊回话，还好神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当时一瞬间，只是觉得神尊好像一个普通姑娘，自己于是想看着她，给她一些安慰。
怎会这样失了分寸？景玄不禁暗暗咒骂自己。就这样想着想着，逐渐进入了浅眠。
“咚——咚——咚——咚咚——”
朦朦胧胧中，自己的十指似乎在拨动琴弦。景玄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正穿着广袖白衫，而不是以往的束袖黑衣。
“呵呵，乐谦先生，梁府的谢总管上次听了你抚琴，觉得很不错，就向我打听你。我可是力荐你啊！别看你是才从外地来我们乐坊的，我可一点偏心都没有，是好就是好！这不，谢总管这就请你去梁府奏曲了！”
梁府？奏曲？听到这两个词，景玄的头脑清楚了起来：自己正奉命以外地乐师身份潜入明广郡的长乐乐坊，取得坊主信任，以被推荐去梁府奏曲，完成刺杀任务。
梁守敬，此次刺杀的目标，虽然不清楚刺杀原因，但无非是权利斗争中的一步棋。
此人曾经官拜二品，却在半年前辞官归乡，平日里深居简出，身边护卫严密，鲜有漏洞。只是每月，会请长乐乐坊的乐师来府里奏曲寻欢。
为了取得信任推荐，自己在短短半月时间之内练习琴艺，每日从早到晚拨弦按音练足10个时辰，十指开裂流血也要继续。
不过，排除十指连心之痛的回忆，从心里来说，景玄并不讨厌抚琴，反倒觉得，古琴的清雅之音，能让自己享受难得的平静。
“爹！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扑在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身上拼命呼喊，男子此时倒在地上，汩汩鲜血从他颈部流出，此时已了无生气。
是我杀了他？——景玄低头一看，自己右手正提着一柄剑，剑尖不断滴着鲜血，自己身上的白衫已被溅得血迹斑斑。
“你这坏蛋！你杀了我爹！快滚开！滚开！”男孩对着提剑逼近的景玄尖叫道。
男孩的眼神如同被野兽逼近的小动物，惊恐、绝望、愤恨、可怜……
景玄的心如同被重击一般，下不去狠手。
“斩草除根！”一个狠厉的声音在景玄脑中响起，这声音和过往的种种恐怖责罚联系在一起。
此次任务的命令，是不能让梁家留下一丝命脉！
——“斩草除根！”
——“爹！爹！”
两个声音不断交替出现在景玄脑中，让他头痛欲裂。
“啊——！”终于，景玄大叫一声，挥剑斩下，鲜血直溅……
“嘻嘻——呵呵——”
怎么这么开心，感觉到一种陌生久远的幸福。
自己的身体好像缩小了，被什么人抱在怀里来回轻晃着……
突然，四周一片漆黑，温暖的感觉不复存在……
“唔……好疼……好饿……”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蜷曲着身子躺在奴隶住的牛棚的一角，红肿起泡的小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刚才被小主人拉去做烛台，必须一动不动的跪在小主人旁边，两手端着蜡烛，帮小主人看书照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忍着疼了，可是双手被滴下的蜡油灼烧的疼痛，膝盖长时间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的疼痛，没有吃饭的导致的肚子的绞痛，终于让他眼前一晕，晃了一下身子。于是换来小主人的大声斥骂，被掌嘴了数个巴掌，嘴角流出了血。终于小主人消气了，但是罚自己三日不能吃饭。
“唔……好难受……”男孩痛苦的喘息着，强忍下喊疼的冲动，否则可能会因为吵到同一牛棚的其他奴隶睡觉而遭来更多打骂。
“孩子，你没事吧？” 男孩转身看去，是睡在自己旁边的一个成年女奴隶正关切询问自己。
“没……没事……对不起，吵到你了。”
“没有，听说你今天做烛台的时候被打了，手都被烫出泡了，还不让你吃饭，很难受吧。”女奴隶拉起受罚男孩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想要减轻他的疼痛，“要是有酱油就好了，涂一下可以治烫伤。”
“嗯——娘，你在干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女奴身边的小男孩揉着眼睛坐起了身。
“嘘——”女奴赶快对他儿子做了禁声的手势。小男孩乖巧的不再说话，这个小男孩和受罚男孩似乎差不多年纪，但是看起来身形要弱小一点，眼睛却是格外明亮。
“这个孩子的手被烫伤了，娘帮他吹吹。”
“啊——”看到受罚男孩红肿的手，亮眼睛男孩的眼里似乎闪出了泪光，“一定很疼吧。”带着小小的哭腔小声问到。
“没有……不是很疼，阿姨，谢谢你。”受罚男孩说道。
“你真勇敢！”亮眼睛男孩说到，接着，小手从身下草窝里摸出一块小半个巴掌大的微黑的干硬馒头，递给受罚男孩：“给你吃，这是娘留给我的哦，娘说我们年纪还小，一定要多吃一点才能长身体。你吃了就会好受的。”
受罚男孩看着馒头，拼命咽了一下口水，摇着头说，“不要了，这是阿姨留给你的，你吃吧，我不饿。”可正在这时，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没关系，孩子，你吃吧，受了伤又没饭吃，很难熬的。”女奴轻抚着受罚男孩的头说道。
“是啊，你快吃吧，娘每天都有留给我馒头的，我明天还有得吃。”亮眼睛男孩把手中的馒头又向前递了递。
受罚男孩终于忍不住了，不顾小手的疼痛，抓起馒头张口狠命咬下去。
“那是四岁时候的我……”景玄看着记忆深处的场景，像是身临其境，又似置身其外。
那个女奴的名字是小慧，是个漂亮的女人，鹅蛋脸型，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娇小的嘴唇，景玄后来就叫她慧姨。亮眼睛男孩叫小雨。
自此之后，慧姨一直很照顾景玄，小雨也喜欢和景玄在一起，有时帮着干活，说话聊天。在和景玄、小雨在一起的日子，慧姨每天都能给两个孩子各留一些饭食，有时是一小块硬掉的馒头，有时是半碗残羹。就这样度过了三年，虽然奴役生活仍是艰苦，但是期间有人细语安慰、柔声鼓励，景玄觉得比起以前自己一个人的孤零凄苦，日子幸福了很多。
“娘——娘——你醒醒——你醒醒——”七岁的小雨哭倒在慧姨的身上。
“好了好了，抬走抬走！”一旁的管事用手帕捂住口鼻，不耐烦的吩咐身边的人。
“是！”两人上前去卷躺着慧姨尸体的草席，其中一人一把将小雨拨开。
“娘——”小雨还想扑上前去。
“小雨……”景玄拉住小雨，怕他惹怒那些人。
“景哥哥，我娘……我娘……呜呜呜……”小雨抓着景玄大哭。
“小雨乖，你不要怕，景哥哥以后会保护你的！” 景玄的心也在哭泣，但是却强忍着没有留下眼泪，他看着悲伤的小雨，指甲掐入掌心，心里暗暗立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小雨，报答慧姨的恩惠！
“带走！”魁梧高大、身着绛紫色窄袖短打衣袍的男子一声令下，他身边的一个手下走上前去，从一排跪着的小奴隶中一把拉起小雨。
“不要——我不要和你们走——我不要去玄宫——”小雨哭叫着，“景哥哥——救我！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