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四十(1 / 1)
王笑游做出自杀的决定前并没有作过多的深思熟虑,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离开这个可怖的大牢笼——皇宫。是的,虽然她只在这个牢笼里生活了几个月,然而正是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令她见识到了某些比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更恐怖的东西。她简直要开始嘲笑她自己了,是的,她曾经嘲笑过孟梓潇,曾经张狂地对他说江湖远比皇宫要可怕的多,但是她现在终于明白,没有任何人的生活是轻轻松松的,孟梓潇自小在这宫中长大,所经历的诡谲可能与她不相上下。在他们身边,都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于王笑游而言,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尹啸如今下落不明,是否还是可以让她信任是个未知数,而宁浅秋的背叛更是来得毫无预兆,尹啸和宁浅秋都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相识的了,连他们俩尚且无法完全信任,又何谈其他的人呢?还有她的向来敬重的师父,现在看来也瞒着她许多的事,比如她的身世。花自芳做事向来谨慎,一定不会将自己一手创立的暗夜归尘交给来历不明的人,那么她一定是知道王笑游身世的,可是她从没有提起过。而于孟梓潇,亦是如此,手足之间的相残,父子之间的暗斗王笑游已然亲眼目睹过了,他生活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利用”二字,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敌人能成为盟友,盟友也能成为敌人。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王笑游有时候会默默仰问苍天,难道人世间真的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温情吗?
所以,这一次,她决定心狠一些,假死的药是暗夜归尘的独门秘药欺魂,除了组织的首领,谁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药物的存在,瞧吧,连死神都能骗过的世界,或许真的没有些许诚挚可言了吧。
小尤子的“死”,必然会造成两种结局,一种是皇帝未能察觉之中的蹊跷,太医所言的下毒之语水落石出,小尤子成为谋害皇帝的罪人,宁浅秋和孟梓潇不会受到怀疑,皇帝的生命继续被消磨着,皇帝死。另外一种,是皇帝发现此中的蹊跷,认为小尤子的死只不过是障眼法,事实上此时背后还有真正的元凶,从而一查到底,说不定便会查到宁浅秋,从而引出孟梓潇,孟梓潇死。
皇帝和孟梓潇,不论谁死都不是王笑游希望看见的结局,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局面,他们之间不是你死我忘,便是同归于尽,她把选择生死的权利交给了他们自己,因为她难以抉择,究竟是该帮助她的亲生父亲,还是帮助那个她姑且还能称作“爱”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无法真正狠绝起来。
想到这儿,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的软弱,但她最主要笑的,是她又回到了那个令她生恶的君家大宅,让她放不下的东西,还真多。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又见到君慕彦的了,因为她现在很累,可能是欺魂的药效还没完全缓过来,她只觉得头沉沉的,随时都有可能会倒地不起。
她隐约看见眼前的男子一袭青衫,对她的意外归来似乎并不特别惊讶。她想向那个男子解释自己提前回来的原因,但是她此刻真的太累了,嘴巴张了张,觉得那么多的话此刻是肯定没力气说的了,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然后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我回来了。”只有四个字,刚说完,她便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什么要紧的任务一样,一路走来强撑意志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是的,她回来了,朦胧中,她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很温暖很温暖,像是回到了她最初的地方,不是君家大宅,不是沧州尤府,不是自小成长的南疆,只是一个怀抱,以及那个怀抱所带给她的暖意。
王笑游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冷,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天气明明很好,屋子里的窗户开着,却没有风,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地上被洒满了金灿灿的光亮,甚至明亮地教王笑游有些睁不开眼来。然而她还是觉得冷,之前的那种温暖,是不是不会再有了?她觉得身体好似被抽空了,心里也空空荡荡的。
她想起身去关窗,却被一个声音唬了一大跳。
“睡醒了?”
原来君慕彦在她屋子里。
此时,他正慢条斯理的品着他的茶,狭长的眸子只略略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王笑游莫名的有些愠怒,并不打算理睬他,径直走到窗前。外面风景很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觉得周身都是力气,看来自己之前的确只是太累了,睡了一觉,并不是昏迷。
“精神不错嘛。”君慕彦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王笑游听了他的话后觉得十分扫兴,心情刚刚好些此刻又阴了下来。
“啪——”她赌气似的狠狠关了窗子,拉了张椅子坐下也给自己斟了杯茶。
“这么好的日头,为何关窗?”君慕彦放下茶盏,闲闲地看着她,一副瞧好戏的样子。
“冷。”王笑游只说了一个字,君慕彦并不在意,微微颔首,随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王笑游刻意不提皇宫里的事,君慕彦也并没有询问,两人就像相识许久的老友一样,各自清闲地喝着早茶,但与寻常的朋友不同,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只是几个简短的词组,甚至是一两个字而已。
“有个人想见你。”见茶喝的差不多了,君慕彦掸了掸衣袖,仿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谁?”
“随我来。”君慕彦起身,也不理会王笑游,自顾便走了出去。
王笑游握了握拳,也出了屋子。
纵使她脑中百转千回转了许多念头想到了许多人,王笑游也万万想不到那个想见她的人居然是眼前这个人。
当花自芳从她那个偏僻的院落中走出来的时候,王笑游几乎要惊呼出来了。
她坚信,这个世上绝对不存在什么鬼魂,即便是存在的,也绝不敢就这样从容不迫地立于明媚的阳光下。更何况,她的身边,还跟着久未路面的尹啸。
“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许久,王笑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近乎艰涩的开口。
“游儿。”像小时候一样,花自芳唤着王笑游的乳名。
某个瞬间,王笑游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仿若自己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只知道跟在师父后面学习各种武功招式。又或者是在某个黄昏,她练习了一天的剑法,觉得饥肠辘辘,师父笑着朝她招手,道:“游儿,来吃饭了。”声音柔柔的,就像是位慈祥的母亲呼唤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
“花前辈。”君慕彦上前一步,很得体地向花自芳问好。王笑游的梦也被这一声问候惊醒。
她回过神来,仍旧是方才的那句话:“这是怎么回事?”
“游儿。”花自芳忽而轻轻的笑了,即便青春不在,但她笑得还是那样好看,那样慈眉善目,外人绝不会想到有这么好看笑容的人居然是暗夜归尘的创立之人。“几年不见,就不会叫师父了吗?”
“师,父。”王笑游机械似的叫着,忽然间,她觉得这个叫了许多年的称呼格外的生涩拗口。
花自芳定定地看着她的反应,而后又说:“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不。”王笑游否认,“徒儿只是,只是……”
“是时候了。是时候知道真相了。”未及她说完,花自芳又笑了,然而这抹笑在王笑游看来却多了几分残忍。
“真相……”王笑游重复着花自芳的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立时她便清醒过来了,真相!是的,她要知道真相,她想知道为什么去世五年的师父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而且是在君慕彦的家中,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和她的师父又有些什么关系。
是的,她想知道真相,她有权利知道这些,现在,她已经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