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1 / 1)
月色蒙胧灯火喧,星光闪烁映兰轩。天台午夜莲花宴,楼宇春光桃李园。上元节已至,稍稍从春节的忙碌中缓过神来的人们又迎来了新一轮的忙碌。各殿宫墙上下早便挂起了各种花式的元灯,就连御花园的树上也挂上了寓意吉祥的彩绸。永华宫也不例外。
立春已经过了好些日子,气温也逐渐回升,元宵节这日天气更是格外的明朗。忘儿和几个永华宫的宫女布置完宫殿之后便坐在院子里一边着晒太阳磕着瓜子儿一边扎着晚上用来放的河灯。
忘儿正专心的在做宫灯的纸上描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突然一个神秘物体飞到纸上,吓了她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形态及小的鸽子,鸽子的羽毛不同于一般的白色,雪白间透着丝丝金黄,在太阳光下呈现出五彩的色泽,煞是喜人。
忘儿觉得这小家伙很有意思,放下毛笔逗弄着它,其他的宫女也觉得好玩,纷纷围聚起来看这只鸽子。小鸽子似乎知道大家都在看它,颇为害羞的跳到地面上,绕着院子“咕咯咯”的啄着地上的瓜子壳儿,也不飞走。
“这小家伙看来很喜欢咱们这儿呢。”忘儿眼睛笑成了月牙形状,往自己手里放了把刚磕好的瓜子仁儿,弯下腰喂给那只鸽子。
小鸽子倒也不客气,伸头便啄了起来,尖尖的喙轻轻戳着她的手心,着实有些痒,忘儿“咯咯”的笑了起来。
其他几个宫女也学样的抓了瓜子儿来喂,没想到这小家伙不领她们的情,只买忘儿的账。
“这小畜生看来很喜欢忘儿姑娘,我们喂的它连看都不看。”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宫女撅着嘴玩笑道。
因为忘儿素日里是个没脾气的,对待那些宫女太监也是极好的,所以虽然在他们看来她如今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倒也并不怕她,平日里还是一样玩笑。
此刻忘儿听她这样说,便笑着拍拍那小宫女的脸说:“促狭的小蹄子,鸽子的醋你也吃?”
小宫女忙笑着转身躲开,另一个宫女道:“既然这小畜生这么喜欢忘儿姑娘你,不如你就把它收了吧。”
忘儿捧起那只鸽子,轻轻抚摸着它好看的羽毛,对它道:“你是怎么飞到这儿来的呢?”
小鸽子还是“咕咕”叫着,一个宫女笑道:“这小畜生可不会回话,不过这宫里头飞来几只鸟很是常见,只是长得这么好看的鸽子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到。”
“可不是吗。”上次同忘儿聊的很多的那个宫女惠青喜气洋洋的说:“上回奴婢在姑娘屋里服侍,烛花爆了,奴婢就说姑娘今年准有喜事,如今又飞来一只这么漂亮的鸽子,又那么喜欢姑娘,定是喜上加喜了。”
忘儿逗着鸽子但笑不语。
“要不找个笼子,姑娘就把这鸽子收了吧。”一个宫女提议。
“那可不行。”忘儿道:“鸽子是最受不惯拘束的了,怎么能拿笼子关它呢,待它想走了就放它走罢,要是它真喜欢这儿,肯定还会飞来的,它认得路。”说完又笑对鸽子说:“对吧,小家伙。”
鸽子像是听懂她的话似的,一边叫着一边点了两下头,众人看了笑得更欢了。
又逗了会子,忘儿觉得有些乏了,便让那鸽子回到地上,鸽子又在地面上啄了些瓜子壳儿,就自飞了去。
众人见鸽子飞的不见了踪影,不禁都惋惜的叹了口气。
“我有些累了,先去歇会儿。一会儿再来扎灯。”忘儿说完便自顾进了屋去。
晚上明贵妃在她的佑和宫中设元宵宴,因为前几日她特别嘱咐孟梓潇带忘儿一同去,所以即便忘儿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孟梓潇先前和几个皇子一起在皇帝处商议朝堂上的事,刚一回来便到忘儿的屋子里来。
彼时,惠青正在发愁该如何给忘儿打扮,两人坐在梳妆台前,惠青手上握了一把珠钗玉簪,而忘儿皱着眉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马上就该开宴了,怎么还没给姑娘打扮好。”孟梓潇一进屋见忘儿仍旧穿着家常的衣裳,脸上脂粉未施,便语气少有责怪的对惠青说。
“不怪她。”忘儿见他来了,说:“是我自个儿不愿戴这些玩意儿。”
孟梓潇看了眼惠青桌上摆着的色彩艳丽的首饰,笑道:“就知道你不爱戴这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儿来,道:“这个送你,戴上它既不显得艳俗,又不会让人觉得你怠慢了。”
忘儿接过来一看,是一枝润绿色的碧玉簪子,一看就是极好的玉做的,簪子通体剔透玲珑,簪尾处雕刻着一朵精致的梅花,虽不明艳,但也不教人失了身份。
忘儿只觉得好看,惠青却惊讶道:“这个簪子,不是娘娘生前最喜爱玉梅簪吗?”
孟梓潇说道:“正是。”
忘儿一听,也吃了一惊,忙把簪子还给他,道:“既是静淑妃娘娘的遗物,我可不能收。”
孟梓潇把簪子往桌上一搁,道:“不打紧的,母妃要是知道这簪子多年之后还有用武之地定然会很高兴的。”
忘儿看了眼这玉梅簪,点头道:“那我只今日借戴一晚,明日便还了你。”
孟梓潇说:“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不行。”忘儿执意道:“你要不答应,我便不戴了。”
孟梓潇无法,只得勉为其难道:“罢了,随你吧。”
于是惠青便给忘儿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但因为有了玉梅簪的点缀,并不显得十分单调,又配合着头上的簪子着了一套雪青色绸绣底子浅绛色折枝梅花枝纹长裙,看上去清丽素雅。
孟梓潇这是头一回看见忘儿这样的打扮,以往她嫌麻烦总是只将长发用一条小丝缎绾起便了事,而素日里穿的衣服也是极为朴素无华的,脸上更是连个粉都不愿抹。此刻见她这样一打扮,竟微微有些看痴了,眼前的这张脸竟和他母妃的脸重合起来,亦真亦假,有些辨不清了。
忘儿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倒是一旁的惠青拍手笑道:“姑娘打扮起来更美了,爷你说是不是?”
孟梓潇回过神来笑道:“那是自然。”
宴会上果然人不是很多,后宫之中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所以明贵妃只叫了些平日里往来密切的五六个嫔妃前来赴宴,再加上孟梓潇和忘儿,她自己又没有一儿半女,所以宴会上统共只有十来个人。
人不多反而不用那么拘束,也更热闹些。
忘儿刚进门的时候屋里的人便都吃了一惊,某个瞬间,她们以为是故人来了。待得忘儿一一向她们请安之后,她们才回过神来。
明贵妃自顾在心里摇了摇头,虽然眉目间隐约有几分相像,但并不是她。而后看着忘儿头上的簪子和煦地笑问:“忘儿姑娘头上这玉梅簪子好生眼熟。”
一旁的妃嫔们随声附和。
忘儿始终保持着适宜又有些敬畏的笑容,听明贵妃这样说,偷偷瞧了眼孟梓潇,孟梓潇笑回道:“忘儿头上这簪子母妃生前常戴,所以诸位娘娘会觉得眼熟。”
明贵妃深深的看了忘儿一眼,脸上虽雍容和煦,眼里却透着微微的凉意,只靠这双眼,便可知道她同孟梓鸿是亲身母子,因为他们的眼都是这么冰冷而犀利。
之后明贵妃又问了忘儿些琐事,比如家里的情况,读过书没等等,忘儿虽把前尘往事早全忘记,却也照着之前孟梓潇所说的应答自如。
明贵妃笑着点头,之后就和别的妃嫔闲聊去了。
半个多时辰的饭忘儿只觉得吃了有几个世纪那么久,最后终于散了,明贵妃又把孟梓潇留下来说了些话,让忘儿先走。
孟梓潇放心不下,明贵妃笑道:“这么大个人还怕丢了不成?我命人送忘儿姑娘回去,你自可放心,况且我还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孟梓潇只得答应。
等人全走光了,明贵妃又打发了宫人们离开,才开口道:“别只顾着谈情说爱,把正事给忘了。”
孟梓潇一怔,沉默了半晌,道:“是。”
明贵妃忽然面色冷了下来,盯着孟梓潇问:“你把这忘儿带回宫来,只因为她和你母妃长得相像,所以你对她有意?”
孟梓潇眼光一闪,道:“我喜欢她,并不全是因为她长得像母妃。”
明贵妃挥手道:“说要紧的,别和本宫又绕回去。”
孟梓潇垂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道:“没别的原因了。”
明贵妃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愿完全相信本宫吗?”见孟梓潇沉默着,她又继续说:“别忘了,是谁帮你母妃报了仇,让皇后在冷宫里痛苦的死去。”
“梓潇感谢贵妃娘娘的鼎力相助。”孟梓潇抬眼直视她,道:“若没别的事,梓潇先行告退了。”说完还没得到明贵妃答应可便抬步而走。
身后,明贵妃冷然提醒道:“别为了保全她忘了你该做的事,况且你带她进宫的目的,更多的是想利用,而非保护。”
忘儿回到永华宫后看见一个宫女手里头拿了许多河灯兴冲冲地往外跑。
便拦了她道:“跑慢些,地上有霜,仔细滑了。”
那宫女见是她这个打扮,先吃了一惊,而后笑道:“大伙儿都去太液池放河灯了,姑娘也一起去吧。”
忘儿原对这个也很有兴致,便点头道:“你们先去,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等忘儿卸了妆后,便带了几个亲手扎的河灯向太液池走去,然而因为对皇宫的地形仍旧不熟,所以走着走着只觉得迷了路,她倒也并不惊慌,反而觉得太液池眼下肯定有很多人,倒不如自给儿寻个安静的湖边放河灯。
于是她又找了半会子,终于在树丛掩映中找到了一条流向宫外的小河。因为在外头走了很久,身上也没有多披件衣服,所以稍稍有点冷,她哈了哈手,待僵冷的手有了些暖意之后,便走到河边蹲了下来,在身上摸索着火线准备点灯。
等她找到了火线,拿过一盏荷花样式的灯点起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轻声问了句:“什么人?”
忘儿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向一旁的树丛躲了去,来人想是并未真正看见她,只是被火光引了来。
那个人走到忘儿方才站的地方,四处望了一下并未见到有人,也不刻意来寻,只弯腰拾起那盏点着了的河灯细细端详。
借着微弱的烛光,忘儿依稀可以看见他着一身明黄色的袍子,袍子上盘踞着遒劲苍健的巨龙。
她大吃一惊,知道这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衣服。
皇上端详着河灯,喃喃地吟出写在河灯上的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声音竟透着些许苍凉和怆然。
忘儿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竟也有些惆怅。
不一会儿,一个太监提着个灯笼嘴上叫着“万岁爷”寻了过来。
皇上并不想理睬他,那个太监急道:“万岁爷,河边寒气重,保重身子要紧。”
无奈地一身叹息,皇帝把河灯放回原处,转过身正自离去,忽然又顿住身形,道:“你做的河灯很好。”
“万岁爷,您这是在和谁说话呢?”那个太监不明所以。
皇帝摇了摇头向前挥手,却不再说话,示意离开。
等皇帝走远了,忘儿在树丛里出了半天的神,刚想出来,却发现又有人走了过来,看到河边的灯,自语道:“谁在这儿放河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