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爷爷的念想(1 / 1)
祖孙俩各自沉浸在心事中,一时忘记了眼前的情况,直到碧竹懦懦地出声提醒,老太爷才惊觉自己疼到心尖子上的孙媳还在跪着,不禁急了,忙拉起陈鱼,嘴上嗔道:“你这丫头,好好的干嘛要跪呢,你给爷爷端杯茶,就够我乐呵半天了,陈奇,去大奶奶院子里传大夫来……快点,叫个腿脚好的小厮跑着去……”
看着碧竹嘟着嘴,崩着小脸,将自己搀扶到交椅上,陈鱼心中暗笑:这个丫头,回头可得好好说说,这般不知道收敛表情,哪天真是触了哪位主子的霉头,可就有苦吃了。想到,陈鱼捏了捏碧竹的手背,警告地瞥了丫头一眼,让她注意着点,这不是在自己的院子,而是在正院。
大夫匆匆而来,站定后不急于请安,而是手扶着椅背着实喘着粗气,过了好半晌,恢复过平顺的朱,乐两位大夫,才对着正坐上的老太爷,施礼请安。老太爷不耐的摆着手,说不要拘泥俗礼,看看大奶奶才是正经。
两位大夫开始依次问脉后,在相视的眸光中,都看到了相同的疑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老太爷慌不择乱地请大夫啊?这一路上连跑带颠的,难为了自己这把老骨头,可是怎么自己什么都没诊出来?难道是自己技不如人?
陈鱼看看两个大夫的一头雾水,又看看老太爷的一脸焦急,心中竟生出了欢乐,意识到自己这是很要不得的念头,她低下了头,将眼中的趣味隐去,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大夫是医者仁心,又得了自己父母的嘱托,会对自己的身子上心,是在所难免的。至于老太爷,更不用说了,自己肚子里这是陈家的长房嫡孙,自己又是他老人家偏疼的人,会乱了手脚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老太爷在听了大夫说无大碍,却仍不放心,喝着陈总管去外面医馆请大夫,陈鱼才不得不阻止,“爷爷,我没事,真的……这两位大夫是临安城里最好的育儿方面的权威,他们说没事了,就一定是没事,您……放轻松吧,我不是碰不得的细瓷儿,我从小虽然娇贵,但也不会赢弱到跪不得的,近来连饭食上都下了补品,药材,身子强健了不少呢。”
看老太爷还在犹疑,陈鱼又软了声音,“爷爷,我饿了呢,咱啥时开饭啊?”说着还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扮足了天真的模样。
老太爷闻言才放下了要再请大夫的心思,转而让陈总管传饭,祖孙俩相扶着向东屋走去。
陈鱼先是抖露了一身因为自己犯嗲而生出的鸡皮疙瘩,才微侧着头,冲着端阳挑了挑眉头,示意她先让安抚下大夫的情绪,然后才对着两位大夫轻颔首,满含歉意地轻弯了嘴角,才安心地与爷爷进了饭堂。
不知是吃惯了端阳的手艺,还真是饿极了,陈鱼吃了不少。陈老太爷眉开眼笑地也跟着多进了半碗粥,惊得在旁侍候的陈总管直呼慎行……
用罢早饭,陈鱼懒得再动,于是提议就在这饭堂里,祖孙俩说说话儿,老太爷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于是,又唤丫头俸来热茶,两个开始闲话家常。
陈鱼叫来端阳,呈上了前几日托安总管寻来的蜂蜜,看着老太爷奇怪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粗陶坛子,她浅笑嫣然,“爷爷,这些日子我在喝那蜂蜜水,感觉能消除疲劳,夜里睡得也踏实得多了,跟大夫打听过,说是这洋槐花蜜能调理肠胃,养气润肺,尤其对上了年岁的老人好,我就让人寻了来,您也试试吧,要是实在不爱它那股子怪味,就让人晚上睡前给你调杯水来喝吧,总比汤药要容易下咽的。”
蜂蜜的营养成份和功效是已经在后世用科学实验证明过了,陈鱼图的是它所蕴含的叶酸,那是她的孩子生长发育必不可少的养份。让老太爷也用,是看中了它能改善血液的成份,促进心脑和血管的功能。虽然陈鱼弄不清楚,老太爷到底多少岁,也不太清楚这个时代具体的人均寿命,但就从脑中搜来的古人寿命普遍不高的结论,和那年过六十岁不死就活埋的传说,无不指示着眼前爷爷的高寿,是如凤毛麟角般难得的,她……一定要靠自己的知识和手段,将这份珍贵延续下去。
老太爷直笑眯了眼睛,嘴上应着好,让人小心地将陶罐抱了下去。在挥退了家仆后,才不知在哪拿出一张大红的贴子,递给陈鱼,“爷爷这几日一直在想着给我的重孙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想来想去只觉得这两个字儿好,拿给你看看……”
陈鱼打开贴子,两个方正茂密横轻竖重,笔力圆厚气势雄浑的字映于其上:雍,容。容,盛放,大度,谦让,欢悦,需要,理当之意。简单大方又寓意不凡,于是陈鱼开口道:“我更喜欢这个‘容’字,我希望我的孩子宽容谦让,能做一个翩翩君子。”可不能像他爹一样,刻薄尖酸,阴暗伪善……这话陈鱼只能在心中暗自念念,就算老太爷将自己宠上了天,她也不敢当面说出,那人可是老人家的血脉……再不喜欢也是陈家的子孙,总不能当面打老太爷的嘴吧……
老太爷接过陈鱼递回的贴子,又打量了片刻,才道:“‘雍’不是含义会更好些?和美,温文,从容……”
陈鱼灿然一笑,抽走了让人纠结无限的贴子,将手覆于老太爷的之上,“爷爷,就用这个容字吧,男孩儿就能用,要是女孩儿,就加上个草头,蓉,取芙蓉,莲华之意,也是不错的。”
陈鱼之所以想给孩子取个稍简单的名字,还要源于上小学时的同桌。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男生,被自己的姓氏折磨得一想到就哭——他姓爨,本来如果父母给的名字不好写不好记,还可以改掉,偏偏摊上这么个姓,每次点名时,他不光要提醒有些不识此字的老师,每到往作业上签名时,总是泪眼汪汪。后来陈鱼看着他可怜,两个人一起研究出来个顺口溜:兴字头,林字腰,大字下面把火烧……才总算是让同桌小男生不再化身爱哭鬼,这一事件也让她印象极深,长大后每次想起来,她都会告诉自己,以后可不能光追求少有同名,而让自己的孩子也有那样可怜的经历。
老太爷闻言反握了陈鱼的手,微微皱着脸上的纹路,“好,就叫容儿,陈容,大气。等下个孩子再用这个雍字也可以。”
那个雍,还是留给陈淼吧。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被陈鱼又吞回了肚里。她实在是不想扫了老人家的兴,可是又不能点头应着,一抹笑意有些尴尬地僵在了唇角。
她与陈焱这个相处方式,还能出现这样的错误嘛?用错误来形象肚里的孩子,似乎是有些过分,可是陈鱼再找不出另一词来形容。大婚四五个月都没能圆房的夫妻,在一次酒醉后,糊里糊涂地睡到了一起,还有了孩子,这要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才不至于伤人?
老太爷看着陈鱼暗淡下去的笑颜,执起她的手,轻拍着,“丫头啊,爷爷没别的期盼了,只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爷爷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已经没有了远大的念想了,想着晚辈们都幸福得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我就知足了。你别看焱儿那个水火不近的样子,其实他心性不坏的,只是有些执拗罢了,等他自己转过那弯儿来,他会对你好的。丫头,你信了爷爷吧,焱儿能成为你的良人,你再等等他吧……”
陈鱼强扯着笑纹,不做回应。浪子回头,虽然难得,虽然应该是令人拍手称赞的,那也仅限于做为局外人,她没有信心能做为剧中人,还是那个苦情的角色,去用爱唤醒执迷的浪子,用情暖着一颗不在她身上的心。陈鱼一直欣赏干干脆脆利利落落的处事方式,那种缠缠绵绵的小女儿情怀,她做不来,也不屑去做。能做的能给的,她会毫不吝惜,做为妻的责任,做为陈家媳妇的责任,会一分不差的做足,但是,别的,她……办不到。
老太爷拢着陈鱼掉落的碎发,心知也是自己强求了,孙子方才在一屋子家仆使女面前,给她那样的难堪,也真难为这孩子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去吧,他这个老人家还是等着抱重孙比较容易实现。放下了执念,他复又展开了笑容,“丫头啊,明儿跟爷爷去清凉寺求佛祖保佑你这胎生个男丁吧。”
生男生女是由陈焱的染色体决定的,而且在这个小生命存在之后就已经有了定论,现在不要说是拜佛了,就算是吃了唐僧肉,都不可能有所改变。只是,这样一个现代遗传学概念,要怎么解释给一个千年前的老人听呢?陈鱼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用傻笑来搪塞。
老太爷看陈鱼的兴趣不高,不由叹了口气,“焱儿那性子,我着实是担心啊,如果我不在了,没个能镇得住他的人了,陈家会不会败在他手里,也犹未可知。偏偏淼儿又是个软性子的,把家传给他……我更不放心。鱼儿,你如果生个男丁,爷爷一定会把家传给他,相信以你的聪慧明智,定会教导出陈家出色的家主的。”
家主啊……陈鱼摩挲着小腹:那个位置妈妈倒是能为你争,只是要忍受太多的烦乱……你,想不想要呢?
一阵微风穿过洞开的窗子吹拂着,覆于桌案之上的丝锦轻轻摇摆,似在回应,似在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