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假寐（1 / 1）

潼安城的五月是个好季节，春的颜色已经在大地上铺陈开来，虽然已是落花遍地无处觅，可欣欣向荣的嫩绿枝桠更显示生命蓬勃旺盛的力量。很久没有出来行走了，即使是在夜里，琴尤也充分的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槐花初绽的甜润芬芳的气息，怕被宫里的几个丫头发现，她支走知瑾后没有回崇阳殿，而是直接跳上宫墙窜上屋顶，不走陆地走高空了。

夜空有些朦胧的灰蓝色，象罩上了一层轻纱，放眼望去稀疏的几点星辰躲在轻纱的后面闪烁不定，月已被一片厚云遮挡了，那云正在上空缓慢地移动着。纵看脚下，是潼安城的万家灯火，近处的明亮，远处的黯淡。她深吸了一口气，肺腑之中充溢着安谧的气息，那是属于潼安百姓的一种气息，她曾经也在那处最璀璨的灯火中嬉笑怒骂纵情歌舞，那里发生着许多可笑可悲可爱可叹的故事，时光不过短短的一年多，那处灯火已化作一片瓦砾，在焦木残垣之上已有了新的辉煌，也上演着新的故事。那是她走出僻远山谷的第一个舞台，在那里她认识了女人，也认识了男人，她恣意欢笑，舞动着妖娆的身姿，如祖婆所想的那般向男人们发起一场致命而无形的攻击；如今，她高高地坐在了统治者的位置之上，整个卫朝的八千里山河都成为了她的舞台，那是最高者的荣耀，也将是她如花青春最奢侈的坟墓。缓缓吐出深吸入胸中的一缕气息，那还带着槐花香味的空气在她的五脏六腑中循环了一周，悠然收回望向东城灯火阑珊处的目光，她今天的目的不是凭吊。

麻姑寺，到底在什么地方啊？琴尤转来转去找了很长时间，都城内的几处寺庙她大多也都知道，大的小的，有名的无名的，她一处处仔细查看了，怎么就没发现还有什么麻姑寺呢。这个该死的李靖，怕不是在戏耍自己吧？琴尤登时气恼不已，好端端的不睡觉，半夜跑出来，在东、西、南、北四城可劲转悠了两圈，原是为了找那个当日在上林苑的人。终于又转悠回东城了，心里想着，如果这次自己果真是被骗，定把那诓骗她的人抓到手里千刀万剐才解气。眼前这处似乎也是个不大的庙宇，庙门紧闭，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借着夜色可看见院中的几处房间和一间正堂，庙宇外面还带有一个不小的后园子，大约是里面住宿的人种菜种粮的自垦土地。

琴尤双脚落在院中，定睛抬头看，大堂左右有两根抱柱，抱柱上有一副黑字的对联，对联的字迹在夜色中依稀可辩，左边抱柱上写“救人苦难莲花身”，右边抱柱是“普渡众生慈悲心”，庙宇香堂的门楣上书写“观音大世”四个字。原来这里是一座观音庙。

琴尤以前没怎么进过这些庙宇烧香求拜，见了这个倒略感新鲜，她迟疑一下，迈步进了香堂。香堂里面设有一个立地的大香炉，香炉里还插着烧到根部的一些残香。正中位置是一座端正的观音塑像，观音面带微笑，一手托着玉露瓶，另一手在身前揖佛，双腿盘坐于莲花台上，白色袈裟红色莲台绿色瓶身，虽塑得不是特别精巧，但也有三分神韵。周围置有简单的桌凳，这里的香火应该还算可以，看香炉里的香灰都是白天新燃掉的。再仔细往角落位置观瞧，一张很大的供桌上赫然躺着一个人。供桌本应该放在观音塑像的前面，上面是摆放供品用的，居然有人拿它当了床。更为可笑的是，自己都进来半天了，虽然没说话，可是也还有动静，那人居然也没醒，看来睡的够沉的，大约是都城里的流浪乞丐。

琴尤暗自琢磨着，心下也不想搅了别人的美梦，便蹑手蹑脚地准备出去。眼角瞄了瞄供桌上躺着的人，脚步轻落，刚走了一步，却听那人“咕咚”一声滚到了地上，是睡觉时翻了身，一下子从高高的供桌上掉下来了。琴尤吓了一跳，以为那人必醒，却不料他不但没醒，就势把脸朝外侧了过来，鼾声也起来了。真是好睡！待琴尤再仔细地看那人的脸面，气得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哈，自己转悠了半宿在找他，结果他却在这里酣然大睡。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被人戏耍半夜，正无处找正主出气，没料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狂奔过去，运足内力狠命就是一脚，朝那人腹部踢去。叫你还托塔天王，这下我让你成短命小鬼！她一怒之下，又看对方睡熟，正是全力运在脚尖，那人不死也得要半条命了。

就在她咬牙切齿，眼看脚尖就碰到李靖的肚子时，那睡着的人却突然整个人“忽”一声平地而起，又窜回供桌上去了，连睡着的姿势都没变，可见轻功早已登峰造极。琴尤这里一踢不中，提前又没防备，灌足的内力也收不回，右脚落地，人紧跟着一个踉跄朝供桌方向倾斜过去。

李境突然睁眼，电闪一般的速度“刷拉”坐正了身子，大张开手臂，作势要把那倾斜过来的身体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琴尤见那睡着的人突然张手要抱住自己，羞怒不已，迅速用胳膊肘抵住供桌撑住身子，离那人一尺的距离稳住自己。

一双精芒内蕴的眼眸在黑夜中熠熠闪光，李靖遗憾地把两只空空的手臂合拢，叹道：“恁好的机会，真是可惜！”琴尤本来就怒火中烧，又被他调笑，恨不得将近在眼前的这张脸生吞活剥，迅疾左手成爪，右手举拳便砸。

“又来啊？”李靖大呼着赶紧一个平仰，躺平在供桌上。他在供桌上坐、躺、跃、跳，轻松地躲过了琴尤杀气腾腾的招式。二人眨眼工夫已经缠斗了几十个回合，琴尤丁点便宜也没占到，心下也明白，这李靖的功夫比自己高，怕是打他不过。

琴尤泄气了，李靖也就收了手。“我问你，你为何在宫中故意诓骗于我，说什么在麻姑寺等我，却是藏在这处毫不起眼的观音庙里，害我一顿好找！”

“真是冤枉啊！”李靖顿足捶胸，“这里就是麻姑寺嘛！我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里，白天在附近转悠，晚上就进来睡觉，你让我等得着实辛苦！”

“明明是观音庙，你却说麻姑寺！”琴尤寻思，莫非庙门口写着字，她一时大意没看见。

“哎，潼安城里的观音庙有一二十座，我若说是观音庙你到哪里去找啊？这里就不同了，你仔细瞧那观音脸上。”李靖眼乜着琴尤，手指着观音雕像。

琴尤纳闷，刚才她已经看过了，没发现那泥塑的观音有什么不同啊，再顺着李靖的手指凑近了许多，运用内力的夜视功能细看：真是哭笑不得，只见观音的脸颊上沾了几颗淡红色的胭脂颗粒，正象是生了天花麻疹落下的。

“怎么样？看见了吧，是我故意涂抹在观音脸上的，用以区别于那二十座一模一样的庙里供奉的一模一样的观音。我还是比较聪明的吧？”李靖眯着眼欣赏着自己制造出来的麻脸观音。

欣赏良久，他又突然神秘地凑过来，低声道：“既然来了，不妨烧一柱香，留一点香火钱，听说这个庙里的观音送子最是灵验！”

一句话说得琴尤差点没被气晕，她努力平复下自己胸中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长出一口气道：“我特意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哎！你怎么和我师傅一样不好玩。说吧，什么重要的事？”李靖将自己的“床”搬回到观音像前面，一屁股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