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坐监（1 / 1）

大理寺的重刑犯牢房光线极为昏暗，左侧是进出口，右侧有一扇窗，这是两处可以稍微看见光线的地方。关在这里的人都是被判处极刑的，不是血债累累的强盗头头，就是杀人越货的响马山贼，总之没有一个好人。所有的犯人进出都要经过三道门，一道是自己所在的号监门，一道是监狱内进出口竖着的大铁栅栏门，还有最后一道是出了铁栅栏向外上几级台阶后的一道外门。外门是隔绝外界的，只有一扇，门窄小，只容一人微侧身通过。这里的墙壁都是用上百斤重的山石磊筑，犯人要想从这里跑出去比登天还难。

“哗啦。”外门的大锁一响，人们都竖起了耳朵，他们知道这里又要多一个伙伴了。但不知这个倒霉的家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大罪？意外的没听见狱卒的喝骂声，第二道门又被打开了，两个狱卒身后进来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没有带脚拷，双手被锁链锁在一处，慢慢的跟着狱卒向前走。尽管光线昏暗，久在这牢里的人还是很清楚的看到了那名罪犯的样子。很多人都不敢置信的擦着眼睛，朝那人望去。

石榴红的裙子，绛蓝色衣带束着蛮腰，步履从容，面带微笑。一双水目左右移动，亮晶晶的眸子如宝石一般夺目。齐额的刘海，高挽的秀发，如天鹅样优美的白颈。她静静的走过通道，所有的人都扒在铁栏上向外张望。她的眼神毫无焦点的轻轻的扫过他们，瞬间让人忘记了呼吸。

当她走过去，那些人突然喊叫起来：“喂，快回来。”

手持兵器的狱卒听见后边的呼喊声立刻转过身，大骂道：“喊什么？再不老实拖出去打五十板子。”众人的叫嚷声小了许多，随后是唧唧喳喳的切切私语声。

“大哥，这是哪里的小娘子啊？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有人问相邻牢房的人。

“不知道。你看她那从容的样子哪里象是来坐牢的，我看八成是皇宫里的贵妃犯了什么大罪了吧？”被问的人揣摩着回道。

“你们懂什么，这个决不是宫里的女人。宫里的女人就是犯了谋反的大罪也不会被关在咱们这个地方。那皇宫里有专门给女人设计的地方，品级高的有冷宫，一般的也设有监狱，都是专门囚禁人的。”另一边的人显然比这两人懂的多，见机立刻有些卖弄的解释着。

“依我看，宫里的女人再漂亮也不见得比的上她。”又有人持不同见解。

“我看你们就是没见识，你们进过宫吗？”刚才说话的人对此叱鼻。

听他说话盛气凌人的，那人也不示弱：“甭跟我们说没用的，甭管你有多大见识，进了咱这地方除了杀头的，就是呆一辈子的，还不都一样。”这话一说，几个人都不言语了。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美妙的人要是能陪我一夜，老子也不枉背了这采花大盗的名声了。”对面的牢房关着一个采花贼，他双臂使劲张着探出牢房，挥舞着一双黑糊糊的手，对着走过去的人狞笑。听到笑声，青尤扭过头，眯起眼，寒光凛凛如利箭射向发声的那处位置。

“嘿，小姑娘有胆色，我喜欢！”那采花贼被关了十几年，冷不丁瞧见如此标致的人物正是浑身发痒。

“秦宝儿，北牢，26号。”狱卒高声宣念完，打开锁着的牢门，将青尤推了进去。牢房有南北两排，中间是通道。两排之间相隔两丈远，都是铁铸的牢门，一根一根密密排列着，这样的牢门，内力修为不上十五年的武功高手是断不开的。牢房里光线不好，通风也不好，腐朽潮湿的气味很重。犯人们的吃喝拉撒几乎都在这一小片地方。在送走一个犯人之后，勤快些的狱卒会打扫一下牢房，青尤住的这间显然是打扫过的，相对还算干净。只是整个牢房里的气味还是很难闻，熏的她肠胃里阵阵恶心。围着栅栏转了一圈，看见墙皮班驳，灰土弥漫，每处墙角都脱落着厚厚的泥土，一些喜阴暗的甲虫在这些墙坯土里钻来钻去。

“宝儿，你怎么进来了？”25号牢里，一直隐坐在墙角里的人突然起身朝青尤这边走过来。25号，关着的正是绡红楼的楼主绡红，也可以说是康靖王朝的皇子凰祁。

青尤听说话声音赶忙抬头：“绡红公子，原来你也被关在这里了？”

绡红点头，“你呢？是怎么回事？”宝儿也被牵扯进来，这让绡红很意外。

“我？”青尤张口却有些说不出，不知道该怎么把宝珠的事情告诉他。“我见宝红强占了绡红楼，气不过，就把她杀了，绡红楼也被我烧掉了。”说完，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你把宝红杀了？”绡红很吃惊。

“是！她该杀！”

“哎。”绡红叹了一声：“她不过是想要我这绡红楼，其实，她即便不这样做，我此次回来也有意要将绡红楼给她。她从八岁到了我这里，天资并不聪慧，但她勤学苦练、处处用心，为我担下了许多担子。女人啊都怕老，尤其是吃青楼饭碗的，宝菁走了，宝姒死了，宝环嫁了，宝珠也可以回家，只有她，她不过是想为自己谋个出路，这个我明白。你何必杀了她。”绡红的语气中流露出无尽的惋惜。

听了绡红这番话，青尤有些不解，她发觉自己越加的不了解这个男人。绡红楼不是他半生的心血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要送给宝红？那他为什么不对姑娘们提起呢？他若是真心要为楼里的姑娘谋出路，大可让她们赚够了银子找个老实人从了良，又一想，原来，宝红的那些阴谋伎俩他并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根本就是放任她，可笑的是，她还为这眼前的人鸣不平。

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恩怨分明、是非清楚的，就比如绡红的姑息养奸。可是他为什么呢？他姑息养奸的结果就是把自己送进了监狱？送上断头台？

青尤容不得别人对她所做的事情产生质疑，于是她补充道：“我杀她不是因为她霸占绡红楼，而是因为她杀了宝珠！”

“什么？”绡红双手紧抓住栏杆，注视着青尤，骇然惊道。

“因我与她发生争吵，宝红欲下毒杀我，却不料误被宝珠所食，那是断肠草，当即毙命。”想起宝珠死时的样子，青尤的最后一句哽在喉咙中。

“也许，我不该带她回来。但我知道她是宁死不会离开我的。”绡红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他顺着栏杆滑坐在冰冷的牢房地上。“是我错了，我想成全她，谁知却害了她！”青尤瞪着颓然坐在地上的绡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他什么都知道，宝珠、宝环喜欢他，喜欢到了哪怕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赴汤蹈火的程度，他知道，所以他想成全她们；宝红要赚绡红楼，勾结刘如堂、到处收买人心，他也知道，他也想成全她。他爱她们吗？他做人做的痴傻了吗？

“宝儿你坐下。”绡红抬头，正对上青尤一脸困惑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男装的绡红随意的坐在牢房的地上，他的面颊因为这几日的牢狱生活而有些粗糙，却并不显得颓废。他的笑就如同一线阳光飘进了青尤的眼内，灿烂而明媚。

“宝儿，我以后叫你青尤吧。”他缓缓的轻语。青尤点头表示同意。

“青尤，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羡慕你，我也特别。”他说到这，嘴角突然抿住，闭了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轻咳了两声后才又接着说道：“绡红楼是我的没错，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办这个绡红楼。我可以对慕容道长和蝴蝶山庄的人说许多堂而皇之的理由，而实际上，我来潼安的目的和我开办绡红楼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要脱离开这前朝皇子的身份，我要真正的为自己活着。”

绡红的声音轻缓滞塞，语气沉重：“青尤你知道吗？前朝的皇子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身份，又是多么尴尬的存在啊！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我与这个时代的距离是多么遥远，我需要在蝴蝶山庄里继续着过去的历史，继续支撑着那段被遗忘的时空，可我必须清楚的明白我是活在这个时空的人，在这个时空里，我的历史就是我的致命枷锁。我太累了，很累很累。你明白吗？”

他那样望着她，肯望着她对于刚才他所陈述的那段心曲的理解和接纳，肯望着在一个喜欢的女子面前彻底放下所有的负担。绡红，这个男人的心底装满着的是过去与现在交割的沉痛和压抑，装满的是不属于他自己而只属于他那个家族的历史和责任。他太悲哀了！青尤望着他，定定的呆呆的，她甚至还不能完全吸纳和消化那些话，可是她突然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去缓解一下他的痛苦。因为，他的痛苦在她的心底化升出一股茫然无措的状态，于是，她朝着他一点点的伸出手去。

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她的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然后，隔着铁栏杆，绡红突然将她的手握住，放在了自己的唇上。“青尤，谢谢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