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端木瑞风番外篇 离伤，消逝（1 / 1）
开封端木府正房。
“你过来，风儿。明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了，娘有些话想跟你说。”母亲轻轻地拉我坐在她的身旁。
“儿子聆听娘的教诲。”我低声说道。
“本也不是什么教诲，只是做娘的想嘱咐你几句，你记在心里就行。小倩这孩子挺可人疼的，你们又自小相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你爹他一辈子贪婪好色，娘这一辈子早就已经看够了那些‘多情’的无情人，娘不希望你在感情上像你爹一样。既然答应了要娶小倩，你就要一心一意地对待她，如果有一天，娘发现你伤害了她，就算她可以原谅你，娘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你。你记着，娘虽然管不了自己的丈夫，但我自问，对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有权利管教的。”母亲的神情变得有些严厉，语调里甚至有些激动。这是母亲第一次这样严厉地对我说话，从她的话里我听得出来，母亲恨透了父亲的薄情寡义。
“娘，儿子向您发誓，这辈子一定会一心一意对待倩儿的。”我跪在母亲膝前发誓。年少的我，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承诺，只要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也许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也许只是为了安慰母亲。然而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做了无情人的。
“我会全心全意疼你。”这是我什么时候许给她的承诺？我曾经以为我真的可以一直都“全心全意”，真的可以永远只爱蓝倩一个人。可是，现实来得太过匆忙，以致于让我在痛苦的抉择中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信誓旦旦。
“娘，您这么急着把孩儿找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我匆匆地来到大厅，看见母亲正满脸愁容地站在里面。
“风儿，小倩刚才昏过去了，现在大夫正在房里给她把脉。你父亲他......”母亲欲言又止。
“倩儿昏过去了？娘，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昏倒了呢？”听到母亲说蓝倩昏过去了，我紧张到了极点，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后面想要对我说的话，转身就要向后院走去。
“风儿，你等一下，娘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母亲突然开口叫我。我连忙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到母亲的身前。
“娘，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孩儿吗？”我垂手问道。
“风儿，今天你岳父在朝堂上奏本，参了你的父亲，皇上听完你岳父的奏章之后龙颜大怒，当下就把你父亲收监候审了。”母亲极为平淡地说道，仿佛她此刻正在说的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而只是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情一样。
“娘，您说什么？”我满脸惊愕地看着母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抬眼看到的是母亲淡然的表情。那一刻，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母亲刚才所说的话。
“风儿，娘不管你对这件事情会有怎样的反应，娘只想提前告诉你，希望你一会儿进去看小倩的时候，不要做出任何冲动的事情。”母亲淡淡地说完，转身走向了后院。而我，则久久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知道父亲总有一天会垮台，却从没有想到过：那个将父亲推向死亡祭坛的人竟然会是蓝倩---我的妻子的父亲。我甚至惊异于母亲的冷漠，几十年的夫妻感情，终究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的温情。从小到大，我曾无数次撞到偷偷落泪的母亲，也曾不止一次地听母亲细数父亲的无情。母亲恨透了父亲的贪婪与多情，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母亲对父亲的爱憎从来都不会瞒着我。在她心里，我是她痛苦生活的唯一倾听者。母亲从不会在我面前掩饰她的悲伤，可是，我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母亲的恨竟然可以这么深，深到会什么都不去留恋，对于父亲，她的感情里就只剩下了恨，无边无际的恨。
我想到了蓝倩，这个我曾经用“一心一意对你”的诺言许下她一生幸福的女子。我无法接受这个突然的事实，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蓝倩和我们那个才刚刚出世的孩子。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搬进了书房，心里一直期待着蓝倩能亲口对我说，这不是她的错，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偶然。可是同时，我也害怕她会这样对我说，因为我害怕自己到了那一刻，仍旧无法抉择。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也许，她也像我一样，害怕陷入这两难的处境。但是很快，我就知道这内疚已经不再只是蓝倩对我的了。岳父的突然辞世，让我们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岳父希望用他的死来唤醒我们之间的感情，却终究没能解开我和蓝倩的心结，反而让这一切变得更糟了。
杭州西子湖畔，那个叫“阮青柔”的女子唤醒了我内心那尘封已久的情愫。我与那个清新脱俗的女子相识、相知，到相爱，那一刻，我从未想过自己是否能够真的给她幸福。可是，当她满脸幸福地问我何时向她的父亲提亲的时候，我才猛然间想起了那个我曾经许了她一生一世的女子。岁月荏苒，当我已不再是一个轻狂的少年，我开始吝啬自己的承诺了。那一刻，面对着眼前那个我深爱着的女子，我知道，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因为我终究不是一个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人。那一刻，我用我最大的力量抱紧她，因为我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可以这么亲近地触碰到她了。以后，她也许会视我如陌生人，甚至是最恨的人。可是，青柔，无论如何，我都会感激你所给予我的一切，却很抱歉我即将带给你的伤害。
蓝倩和母亲一起来了杭州，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所担心的事情马上就要来了。
蓝倩陪我去阮府拜访了阮天罡。之后，她见到了阮青柔，面对着这两个女子，我什么都阻止不了。是我的自私与不负责任，让阮青柔承受了莫大的伤害，也让蓝倩承受了此生最大的耻辱。从阮府出来，蓝倩只身回府，留我一个人在阮府门外，长久地伫立。
回到府里，迎接我的是母亲满脸的愤怒。那一夜，我跪在祠堂里，想了很多。次日，蓝倩的话让我猛然间清醒。对阮青柔，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今生，我只有一个一世的承诺，却早在洞房花烛夜之时就把它许给了蓝倩。这辈子，我所能做的，就是离那个女子远一些，再不去靠近她。
青柔出嫁了，在我们分开一年多以后的冬末，我心底的石头落地了。无论他是谁，我只想对他说一句话：既然娶了她，就请给她幸福。无论他是谁，我只想说他真的很幸福，因为他可以给她她想要的幸福，而我却从来都没有权利这么做。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度过，我满足于这平淡的生活所给予我的宁静。然而这样平淡的日子来得太迟，去的却太快了。
因为巧香的死，我被革去了一切功名。虽然我知道这是恩师的意思，可我并没有在意。我既无意于仕途，功名于我又有何牵绊？可是很快，我不止失去了功名，就连唯一的女儿也“失掉”了。紫云失忆了，在萧府里，她怯怯地看着我和蓝倩，却亲热地叫青柔“娘”。这难道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么？
我带着家人离开了杭州，回到开封故园。望着有些破落的门庭，我心生感慨。回来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感觉真的很好。平静的生活使我渐渐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可是这注定要成为过去的感觉了，因为蓝倩匆匆离开了我的世界。这里一切关于我们的事情都成为了回忆，无法翻拍的回忆，无法捉住的影子。紫云恢复了失落多年的记忆，却是以她母亲的去世作为代价。天惩，让我无言以对，只能冷笑。
然而，上天并不是在单单惩罚我一个人，也再次给阮青柔带来了伤痛。杭州与开封似乎离得很远，可是萧默彦去世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这里。也许这就是命运，是我和阮青柔逃不脱的命运。本以为轻柔可以慢慢爱上萧默彦，可是上天终究还是吝啬了这次机会，我也终究没有从这内疚之中解脱出来。如果不是我给阮青柔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那么萧默彦也许就不用用一生的时间去为她疗伤，而没有来得及让爱情之花在他们中间盛开。平平淡淡，摇曳人生。终于，我也要离开了。当我躺在床上，看着满脸忧郁的紫云，我常笑着劝慰她：生命轮回，这就是宿命。可我终究还是带着些遗憾的，年轻时我辜负了蓝倩，让母亲对我失望、忧伤；现在，我生命将逝，却不得尽孝于高堂膝前，我终究还是做了不孝的人；而我此生最为挂怀的那个人，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青柔，抱歉......”我呢喃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渐渐地沉睡过去了。没有痛苦，没有眼泪。生命尽头，我终于释怀了：无以弥补，只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