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指尖的星光(10)(1 / 1)
我的医学知识贫乏,希望这一章不会有太大的纰漏。郑方遥最后是怎么离开咖啡馆回到家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困和累,好想倒在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上,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抱着妈妈的胳膊,两条小腿枕在爸爸的肚子上,等到天亮也赖着不起床,也不让爸爸妈妈起床。而那样的画面太弥足珍贵,偶尔拿出来想一想,都害怕会被风吹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其实她也知道,早就找不回来了,所有贫贱中的幸福都在她十二岁的那一年因为抵不过物质的诱惑而分崩离析。
是谁说过风雨过后会有彩虹?为什么她的天空在放晴之后总孕育出更大的风暴?
郑方遥最后是被冯家轩打来的电话吵醒的,她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接上电话,直接说:“我现在不想被人说教。”
冯家轩明显怔了一下,问她:“谁敢说教你?”
她猛地回过神,忙说:“找我有事?”
冯家轩倒也不刨根问底,问:“想请你吃午饭。不知道能不能赏个脸?”
午饭?她只觉得惊奇,看了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他得不到回应,便说:“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她没有这样的准备,说:“我还没起床。”
他完全不在意:“没关系,我等你,半个小时够不够?”
她没心情:“我不太想吃。”
他又说:“那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不语。
他终于说:“我在你家楼下。有东西给你。”
她突然觉得他挺傻的,也不问她在不在家就直接过来等。
最后,郑方遥还是请了冯家轩上楼。
横竖都是坐一坐,与其大费周章的出门,还不如在家来的方便。只是她已经有一些时日没在家住了,唯一的饮品是刚烧开的白水。
冯家轩并不在意这个,只笑着问她:“昨晚玩high了吧?看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哪里是没精神。披头散发,眼泡肿得大大的,嘴唇还发白,照镜子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见着了鬼。这副模样原本是不该见人的,可她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也就没顾了。谁知道冯家轩会这么一问。
她只想避开这些问题,指了他带上来的盒子,开玩笑:“不会又是钻石吧?这么大一盒?我可真受不起了。”
他觉得她连开玩笑的语气听起来都带着苦涩的味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不能明着问,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把盒子拿到茶几上,然后打开。
竟是一双鞋。
她望了他一眼,他解释:“上次在电梯里,我把你惊着了,那双鞋也被我刮坏了跟。这双算作我给你赔不是。”
她收起假装出来的笑容,眼里莫名湿润润的,她默默说:“其实。”
他却抢了话头:“其实我也就是陪美女逛街的时候无意看到这双鞋才想起应该还你一双的。”
她很认真点头,突然觉得下腹开始坠痛,原本就欠佳的脸色慢慢开始发青。
冯家轩见她皱着眉,手捂着腹部,急着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意识有些混沌,仿佛是点了头,又仿佛猛地陷入一片漆黑。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扎了输液管,吊瓶就挂在头顶上,随着她晃动了的手轻轻摇晃着。
病房并不太大,可处处的布置都显得十分精致,墙上挂着一幅外国油画,想来是一家私人医院。
冯家轩开门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快步走到床边,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抚了抚胸口:“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突然晕倒,吓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努力露了个笑容:“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他开玩笑说:“我要是不送你来医院,我就成了间接谋杀你的人了。”
她又笑了笑,然后问:“医生怎么说的?”
他眼底明显划过一丝忧虑,却还是轻快的告诉她:“没什么,就是,要动个小手术。”
她问:“什么手术?”
他微微低头,声音低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做了B超,初步推断,是宫外孕。”
有那么一瞬间,郑方遥的脑子是完全空白的。然后之前身体所发出的预兆都慢慢开始聚拢,最后形成一条完整的锁链,把她牢牢困住。她开始懊恼自己对身体的不适和例假的异常所采取的漠视,可是就算早发现了又能怎样?
负责做手术的是位外籍医生,能说中文,不过口音稍重,时不时还蹦出一两句伦敦腔极重的英文。
冯家轩觉得郑方遥的精神有些恍惚,可回答问题的时候思路又好像十分的清晰。他怕她现在的表现只是一味的强迫自己去面对,终于打断了他们:“方遥,不如先通知一下陆先生。”
也许是因为输了葡萄糖的缘故,她的脸色比之前稍好,可眼睛里空空的,望着他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精气神。
冯家轩以为她会同意,或者就算他们现在正在闹矛盾,也会说一些不想让陆柏誉担心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她说。
“他知不知道,这手术都得做。既然这样,何必让他知道。”
真是硬生生的疼,搁在谁的心里都会划出一道深痕来,可郑方遥不会,甚至连嘴角都没有抽动一下。仿佛真的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她不需要他知道,也不想让他知道。
冯家轩停了许久,终于说:“那好。咱谁也不告诉。不过你今天累了,这手术明天再做。”
医院的饭菜卖相还不错,郑方遥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胃口大开。
陪在一旁的冯家轩还没有她的兴致好,寥寥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起身要走出房间。
郑方遥扬头问:“不吃了?”
冯家轩也不回头,说:“出去抽根烟。”
她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他背对着她站着:“刚才买的。”
她慢慢放了筷子,说:“烟给我。”
他停了一会儿没动,又没听到她再说话,终究还是转过身,把烟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她。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准备接受老师的谆谆教诲。
她接过烟,又问:“打火机也给我。”
他十分听话的把打火机也交给她。没想到她竟然从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然后夹在手上,打火,点燃,悠悠长长吸了一口,然后慢吞吞吐了出来。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眼。她却只是笑了笑,眼神和嘴角扬起的角度夹杂在细碎的落寞神情中,真是像极了三十年代的风尘女子,但又不沾惹半点的世俗烟火。她说:“好久没抽烟了,还以为会忘记怎么点火。可是你看,我的动作还是很流畅的。也许这就是天性,并不是想抹煞就是抹煞得了的。”
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傻傻冒了句:“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她轻轻笑,听不出心情的好坏,口气却是踏踏实实的自嘲:“反正明天就做手术。”
他看到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却迟迟不肯凝成颗粒落下。他终于鼓起勇气躲过她指尖的那支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直到那一点猩红完全消失。
她也不阻止他,只慢慢说:“我有很多面,堕落的一面,你才刚刚看到一点而已。”
他垂下眼帘,心也跟着疼起来:“你只是累了。”
是累了,所以郑方遥这一觉睡得极其的安稳,明明是无梦,却似乎又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许诺。“如果真的这么累,我会帮你解脱摆脱这个困境。”而那一声“好。”的回答也如梦呓一般。
陆柏誉是在第二天手术前赶到的。
医生正在准备给郑方遥打麻药,他什么也不顾的冲了进来,一手将医生推到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谁同意你把孩子拿掉的!”
她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斜眼看见已经跟进来的并不急切的冯家轩和几个保安,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得不到她的回答,更看不到她眼里有任何的悔意。他把她从床上托起,逼迫她直视自己。他连眼睛都是红的:“你就这么不想要这孩子么?”
她清楚的看到他额头爆出来的青筋,清楚的感觉到他抓着她的手是如何的颤抖,却还只是云淡风轻的看着他:“陆柏誉,你把我的胳膊弄疼了。”
他抬手,一个巴掌几乎要甩到她脸上,却还是停住。
她仿佛闻见了他掌风的味道,除了恨,还是恨。
医生和护士们都预备上前拦住他,却被冯家轩一一挡了回去,然后一并离开,只剩下两人。
她毫不躲闪,他反而慢慢镇定下来,又问她:“方遥,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终于翕动嘴唇:“因为我不爱你了,自然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不信:“你骗我。”
“我没有。”她直直看着他,眼中没有半点的退缩,“我承认之前我是爱你,可是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其实爱的只是一个想象中的你。现在的你,让我无所适从。而且我们不合适,方方面面都不合适。”
他重复着说:“你骗我。”
这样的情景,她却还露了笑容:“说实话,你这么好的条件,我确实应该骗骗你,继续跟你走下去。”
他仍旧不信:“你骗我。”
她显得不耐烦起来,甩开他已经逐渐放松的手:“陆柏誉,我再说一次,我不爱你了。我不爱你的生活圈,不爱你自以为是的为我排忧解难,更不爱你的家庭。我们继续这么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这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
大约是最后那一句话刺激到了他,他咬牙切齿:“你必须把孩子生下来!”
她故作淡然的转开脸:“孩子在我肚子里,我不想让他生下来,他绝对生不下来。”
他几乎处于失控的边缘,朝她大喊:“郑方遥,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却异常的平静:“陆柏誉。一直这么纠缠着,你不累么?”
他整个心都抽搐起来,无比的难过。
“我是累了。以前无论生活再怎么艰辛,工作再怎么忙碌,遇到再多的问题,我都没有觉得这么累。可是我现在累得连睡觉都不安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我们都无法解决的矛盾会突然冒出来,更不知道那些隐匿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所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他看着她,想起许多事情来。从他们相识,分离,重遇,相互折磨,在一起,然后演变到今天这一幕。他挣扎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到最后,却还是抓不住她。其实他又何尝不累?只是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懂,也许她从来都不想懂。
他喃喃央求她:“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不能。”
真是决绝的两个字。像两把锋利无比的刀乍然间扎在心头,速度那么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感知到疼痛之后,鲜血已经淌开了一大片。
他看着她的侧脸,如释重负,最后说:“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他终于离开,她筋疲力尽,倒在床上。
也不过了多久,冯家轩进来看她。
枕头湿了一大片,可她不动声色,只有身子在不停的抖动着。连哭都是这样的隐忍。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仿佛就只能这样静静站在一旁,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