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车夫问：“你到那里去？”

俞明想：“说了无妨。”就说：“我去雨城。”

“雨城？好象很远吧？”

俞明没有回答。

“去上学吧？”

“嗯。”

车夫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说：“喏，到了。”

“到了。怎么会到了？我要去的是客运中心。”

“就是到了。”车夫语气坚定地说。

俞明又望了望那边的广场，说：“不对，这里不是客运中心！”

“三轮不能进去，你自己走进去吧？车钱十元。“

“怎么，不是说两元吗？怎么变了？”

“两元？谁会拉你？”

俞明想，难道这里就没有警察，容你这么胡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准备递给车夫。

车夫看见了，恶狠狠地说道：“反正是十元，你给还是不给？”

“我不给又怎么样？”

又围过来几辆三轮，说干啥干啥？不给钱，别想跑！

俞明急了，说：“你们欺负人！”他掏出两元钱，向车夫的车兜里扔去。

忽然一阵风吹来，两张一元的钞票飞到了地上。俞明又蹲下捡起来，摔到车夫面前，然后转身大步离去。回头骂了几句“龟儿子”。那几个农民模样的车夫楞楞地看着他。

他背着一个牛仔包，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游荡在城市的街头。牛仔包里装着一些衣服，编织袋里装着几双鞋子。他就象一个盲流似的，一身老土，眼睛里流露出惶惑和不安。

在人潮如流的街边，他看见一辆汽车上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喊着“雨城”，他心头一热，飞快地跨过护栏，冲到汽车上。

现在他安心了，他不需要再转车了，下午就即将抵达目的地。

中年女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躲过了交警的检查。而俞明却不知道售票员为什么那么紧张？城市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陌生了。

他就这样来到了雨城，此时天已经暗下来。

校门外正在修路，坑坑洼洼。他看见那块校牌，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现在这条路正在铺筑混凝土。

这天下午放学后，他又独自一人走在这条街上。他想起在这里第一次碰见尹春的情景——

那天，一群女生一起逛街回来，向他打招呼。

他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你们就回去了？”

这样的问话毫无意义，只是出于礼节。

她们就嘻嘻哈哈地说：“你怎么只给一个人打招呼呢？”

其实他不是只给一个人打招呼的，只是他看不清楚，他是近视眼，但是他恰恰只冲着尹春说了这句话。

他对她印象深刻，只有她是那么无拘无束地笑着，声音如同银铃般响亮。

他显得很窘。

今天他走过这里，尹春往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但是他不知道今晚碰见她，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第八章 初恋，猝不及防8

晚自习，俞明很晚才上楼去，他既盼望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心情十分矛盾。

她就那么文静地坐在那里，看不出任何变化。他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有点湿润，十分清爽。他似乎嗅到了她头发上的清香。她穿了一件棉质的毛衫，显得有点大。但是这样轻松随意，是很适合她的个性。

他感到自己要窒息了。他的呼吸变得深而长，好象空气中有什么是他永远也吸不够的。他的内心凌乱不堪，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睛木然地盯着书本，却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那些色彩变了，那些文字变了，那光滑的桌面变了，连他自己也变了，变得虚无飘渺，不知去向。

一种渴望充盈了他的心房，而这个心房，仅仅就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微小的生命就能使他填满，使他获得富足与幸福。

然而他的需求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因为她是他创造的神，想象力把她的完美推上了顶峰。她集中了他的全部理想，好比是希伯伦人创造的上帝，然而那些**徒却永远得不到上帝的赐福。

她是他苦难生活的救星，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这种强烈困扰俞明的感情，原本产生于情感的极度匮乏。

而尹春是快活的。在这之前，她的生活一直宁静而和谐的轨道上运行。她的心情就好像是辽阔草原上的一池碧水，映照蓝天和白云，迎来悠闲的牛羊和翩飞的羽鹤。然而突然有一个顽皮的小孩朝湖心扔了一块石子，这种平静旋即被打破了。

这个寒假，尹春收到一封来自陌生地方的信，她没有想到是吴思聪写的。吴思聪没有要求她作任何形式的答复。但是来了学校，尹春发现他见到自己时神态很不自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她对自己的生活抱有世俗而正统的看法，她坚持世俗而快乐的生活法则。他认同并接受大多数人的意见，这种认同使他珍视每一个人的友谊，不愿与人为敌，哪怕产生一丁点矛盾，都会使她感到局促不安，给她无忧无虑的内心罩上愁云。

世俗也使她珍视来自各方面的荣誉。第一学期，她和同桌黎霞打赌，看谁能在期末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考得好就请客。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排在十几名，就责备自己没有用功，决心加倍努力，迎头赶上。

而俞明对争夺名次十分不屑。初中时他总是排在学校的前几名，但是这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一点成就感。他诅咒哪个令他极度压抑的学校，甚至希望它从地球上消失。从初一起他们就开始补课了，他们被关押在教室里，被考分枷锁着。只有每个星期六有半天“放风”的时间。成天都是做不完的作业，还有高难度的奥赛。他甚至已经没有看哪怕一本课外书的时间了，更别说走进广阔的大千世界开阔视野了。后来寒暑假也被占用了，开始拉进度，搞复习。他被压得筋疲力尽，以至神经衰弱，常常忍受便秘的折磨，还生了疮，不得不去医院。

第九章 初恋，猝不及防9

有一回他因为营养不良病了半个月，刚刚好一点又得去背负沉重的课业。他感到已经心力交瘁了。这可不是他的愿望呀，可是他没有选择。而老师们收了补课费，还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校长带着一班人到外校考察，取得真经，放言要使本校的升学成绩名列全县第一。他感到紧张、窒息，却又不得不忍辱负重，背负家长和老师们的重托。他觉得自己被当作一台电脑，而老师的任务就是帮助存盘。考分的高低完全取决于他的头脑的存储能力，所以他觉得自己虽然考了高分，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他之所以要考中专学校，就是急于想摆脱那种为了考分而疲于奔命的状态，希望能在中专校园里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然而，没有了压力也没有了动力，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一个方向努力了。他不能保持像初中时那样积极的状态了。

而尹春的思想是单纯而积极的，在他的头脑里极少杂念，因为她从不胡思乱想。她的生活平淡而愉悦。一个小小的玩笑，一个略显滑稽的场面，都会使她忍俊不住。一朵盛开的花，一只翩飞的蝴蝶，都会让她由衷地感谢生活的美好。

吴思聪写给她的信是极有分寸的，不会让她难堪。她对自己的魅力毫不怀疑，他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吴思聪，她觉得这是对她的爱慕者施加良好影响的机会，这是一种孩子气的想法。

她给吴思聪说，现在不应该去谈情说爱，我们还不够成熟，不能够担负沉重的责任，现在只应该努力学习，这才是我们当务之急。俨然一副教授的语气。吴思聪还会说什么呢？

而俞明在她眼里则完全不同。他的行为让她感到困惑。她以前对他以朋友相待，而他怎么会生出这种荒唐的想法来呢？

她以前经常问俞明他一些小问题。比如，“中世纪是什么意思”呀，“这道函数怎么解”呀，他先前总是乐于回答，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俞明不愿回答了。俞明说，你去问吴思聪吧。难道他怕暴露自己的无知吗，事实上我们又真正知道多少呢？现在俞明给她这么一封信，她真的生气了。她回过头，看见他逃避着她责难的目光，他的眼神十分慌乱。她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克制自己，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那封信的确让她感觉不舒服，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来。她想，那首诗大概有十几行吧，还分成好几节。她不爱诗，认为只有多愁善感的人才会写那分行的玩意儿。她只喜欢读小说，随便哪个书屋都可以借到的言情系列，一夜可以读好几本。她也嘲弄书中故事的虚幻，全不当回事。她喜欢的是轻松的消遣。以她的性格，她不会去怀疑写信的人的真实意图，也就是说她并不认为俞明写信是在恶作剧。这让他省心。她又想起这学期她的学习计划，认为完全是俞明打扰了她，她又马上感到很气愤。

她想：“让他一边去哭吧，关我什么事！”

她的心中甚至涌起幸灾乐祸的快感。

第十章 初恋，猝不及防10

这几天，俞明的心思几乎没有离开尹春，除了在短暂的睡眠中得以安宁。有时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在心中描摹她的形象，为她构思一连串的诗句。那些诗句是多么错乱，他一次一次撕下自己写下的文字。

阳春三月的季节，艳阳高照，泥土的芬芳被蒸发到空气中，天地之间形成了一股催长生命的蓊郁之气。这种气息充满了张力，犹如一只吹胀了的气球。俞明感到自己的身心就在这气球中，受到压抑，青春的热力得不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