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噩讯(1 / 1)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
任小浣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极其舒适的怀抱中,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如同哄一个小孩。
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得出这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她贪婪而眷恋地躺在这个在她年幼时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涌出眼帘。
曾经,她以为自己长大了,远远地逃离了这个束约着她自由的怀抱;曾经,她因为这个怀抱的主人无法体谅她的情感,而心生过怨怼;曾经,在她痛苦的时候,她也不愿回到这个怀抱之中,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
但是当她再一次被这个熟悉的、血脉相连的怀抱所容纳时,才明白这才是她最最想要搂着大哭一场的避风港。
马车又是一个颠簸,紧接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而后停下。
“到了!”
车厢外,胡三淡漠的声音响起。
任小浣不得不从母亲的怀抱中坐起身,迎面看见母亲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浣儿,”母亲将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等会儿一有机会你就赶快逃!不要管我!”
任小浣含着泪,微笑着摇摇头,将母亲的手紧紧地拽在手中,牵着母亲走下马车。
天已经大亮了。马车停靠在一条小河旁边,河畔是一座青山如黛的山峰。在河流与山峰之间,有一所占地宽广的豪门大宅,由一对威武不凡的石狮把守的大门门框上,一块朱砂金字的牌匾上写着“重龙山庄”四个大字。
“重龙山!”眼前的景致令黄四娘吃惊不已,“我们竟然到了资州的重龙山!”
任小浣很惊讶母亲的反应:“娘,你来过这里?”
黄四娘垂眼轻叹:“当年我和你爹成亲后,他第一次带我出门游玩,到的就是重龙山……”往日恩爱情景似乎又在眼前。
回想起自己自十岁时父亲去世起,全是母亲一人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而自己却从来都是与母亲顶嘴争吵,从没好好地尽过孝道,任小浣心中觉得愧疚不已。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母亲,如果这次逃出生天,再也不会逆拂母亲,令她伤心难过了。
“进去。”胡三在身后催促。
任小浣迅速扫视了一遍四周地形,牢记心中,牵着母亲走进重龙山庄。
刚迈进大门,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任小浣回头一望,只见五匹快马在山庄门口勒住马头,五名布衣骑者飞身而下,大步走进山庄。
胡三和枯叶见了五人,赶紧朝其中一名身形瘦长的中年男子躬身施礼:“杨将军。”
被称作“杨将军”的中年男子点点头,看了任小浣一眼,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光芒,白净的脸上堆起笑容,说:“这就是任小浣任姑娘吗?”
任小浣冷哼一声,将头拧向一边不去理睬他,心中却在暗暗揣测这个姓杨的真实身份。
“她正是任小浣。”胡三回答。
姓杨的将军呵呵笑道:“既然是任姑娘,怎么还不请进大厅就坐?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笑吟吟地走到任小浣跟前:“本将乃泸州衙将杨子琳,久闻崔旰军中有一名果敢干练的女谍探,今日得见,果然是英姿飒爽,非同一般。”
“你就是杨子琳!?”任小浣大吃一惊。之前她听刘原提及泸州杨子琳率军讨伐崔旰。探照探子的消息,杨子琳大军此时应该还在一百多里外的隆昌,却想不到杨子琳竟然出现在资中。
“正是。”杨子琳满面笑容道,“来来来……快些进去就坐,任姑娘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
杨子琳的殷情令任小浣心生疑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按理说,杨子琳身为郭英义旧部,如今与崔旰是敌我相对,而任小浣不仅是崔旰的亲信,更是逼杀了郭英义,杨子琳是应该仇恨她的。
他们之间,本应是敌我仇人,但是看杨子琳的样子,他们竟似同道挚交一样。
在大厅里落坐,很快就有仆人端茶送水,茶果小点一应奉上,任小浣因不知道杨子琳有何阴谋,不敢妄用。
杨子琳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任姑娘一定在奇怪本将为什么会将你请到这里来吧?”
任小浣冷道:“你有何阴谋,我倒是愿闻其详。”
“阴谋?”杨子琳呵呵笑道,“任姑娘真是太小心谨慎了。不错,从目前你我的立场看来,我们的确是敌人。但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有时候敌人也是可以变成朋友的。”
任小浣冷哼:“世上的确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杨将军一日视崔将军为敌,就一日是我任小浣的敌人!”
杨子琳长长地叹息一声,惋惜地摇头道:“真想不到,崔旰这个小人,竟然是如此地会笼络人心,如此的擅于伪装……只可惜释清平白白送了性命,竟然没人知道谁是真正害他的凶手!”
听到“释清平”三字,任小浣不由得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杨子琳呷了一口茶,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道任姑娘有没有听说过你们西山士兵中的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杨子琳道:“传言西山行军司马崔旰对军中一名女扮男装的谍探情有独钟……之前我还以为是些谣传,但今日见到任姑娘以后,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你胡说!”任小浣腾地站起身,一张脸胀得通红,“杨子琳,你堂堂一名府衙将军,有本事就在战场上与人一较高低,岂可如此恶言中伤毁人名节?”
杨子琳神色自如地微微一笑:“任姑娘何必如此激动?虽说传言如此,但我也相信这不过是崔旰一厢情愿罢了。其实任姑娘心思细密,崔旰对姑娘用心如何,你也应该不会毫无察觉吧?”
任小浣顿时语塞。一年多以来与崔旰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崔旰对她说的话、崔旰看她时的深邃眼神都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晃过。
她不是个愚笨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崔旰对她的纵容与关怀有着别样的情怀?只是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释清平身上,从来没有去想过世上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杨子琳见了任小浣的表情,知道任小浣已经默认了他的话,于是从怀中取出一面手帕,递到任小浣跟前,说:“不知道任姑娘认不认得这方手帕是谁之物?”
任小浣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惨白如纸:“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张手帕,竟是释清平一直贴身收藏的任小浣的手帕!
杨子琳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姑娘认得此物?”
“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任小浣将手帕抢在手中,情绪几近失控地大声叫道。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眼帘。
“浣儿……”见到女儿情绪大变,黄四娘赶紧扶住她,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子琳道:“前些日子我军中的谍探在泯江边上发现了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其中一具是曾经为祸秦岭的匪首齐傲天,另一具据查是崔旰军中的都尉释清平——这方手帕就是释清平的遗物。”
听说释清平死了,黄四娘不由大吃一惊。虽说前几天女儿受伤回家时她就发现女儿情绪不对,但因任小浣绝口不提出了什么事,她也只当是在对敌作战时受的伤,哪里想到是释清平出了事?
虽然一直反对女儿和释清平相爱,但当她听到释清平的死讯时,也不由得痛惜不已,痛惜之中更是担心女儿是否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任小浣却似乎除了伤痛外并不惊讶,在她心中早就知道释清平是凶多吉少了,如今不过是得到了确定。这个确定反倒是让她心中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有时候人牵挂的就是一个结果,就算结果是不幸,却至少能够让人不再牵肠挂肚自寻烦忧。
她含泪凝视手的手帕,轻咬嘴唇,努力克制自己满心的悲痛,抬起头来,眼眸中闪动着坚强的光:“不知道……他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杨子琳道:“据探子说,当时灌州局势混乱,他们不便将两人遗体带进城,只得在江边就地掩埋了。”
深吸一口气,平缓一下自己抽搐的心,任小浣盯着杨子琳,目光尖锐:“杨将军,我想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并不只是为了向我通知释清平的死讯吧?你有什么目的,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