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风雪将至（1 / 1）
圣明六年的最后一夜，金陵城的天气格外的晴朗，数不清的星子点缀苍穹，宛若一颗颗璀璨的明珠。皇宫中更是一片灯火通明，长明灯与星子交错映衬，天上人间一瞬间很近，飘忽间又很远。
一身外披淡紫貂毛披风，内穿淡紫衬白云锦流苏裙的矜尘，低首垂眸跟在秦夫人侧后一步，随着众家贵妇人，走进那座华丽和正殿。殿中设一座微微高起的贵宾台，台下极宽阔，摆满酒席，此时文武百官均已入席。
“矜儿，待会坐在舅母身后，莫抬头。”秦夫人因那道莫名的圣旨而心中忐忑，依着身份次序坐到女眷席位之时，小声嘱咐身侧的矜尘。
矜尘轻轻点头，隐在众女眷中，尽量让众人忽略自己的存在，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不由自嘲一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有机会来皇宫看看，却是步步惊心，越想越觉得不安。
半盏茶的功夫，皇上和北疆少主出现，身后是五大王爷，文武百官和女眷起身行礼，又片刻，后宫众妃在太后和皇后的带领下走进宫殿，刚坐稳的众人少不得又起身问安，待众贵人上了高台落座，台下百官才安静落座。
处了夜银风陪同皇上进来那一刻，微微抬眸看那俊雅银色身影一眼，矜尘便一直垂眸静处，仿若周围的一切均与己无关。
主位上的龙澈心情不错，爽朗的声音说了几句在矜尘听来无聊之极的场面话，晚宴便开始了。
偌大的宫殿，几百人共聚一堂，听着优美的丝竹之声，看着飘渺的美人之舞，一片歌舞升平，龙澈和北疆少主聊得尽兴，几位王爷则陪着北疆贵宾畅饮美酒。矜尘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上位的两人，如若不是对他们有些了解，矜尘绝不怀疑他们是故友重逢。
虚伪！矜尘抿一口暖茶，心中给戴着面具的两人印上一方红章。
恍惚觉得一道目光看来，矜尘清眸迎上去，就跌进夜银风那双温柔如水的凤眸中，四眸深情相对，矜尘心中的不安和厌倦顿时一扫而光，回他温柔一笑，便又垂下眸，继续喝茶。夜银风眸色复归于淡漠，仰头喝尽杯中酒。
只这一瞬间的事情，却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冥离漠唇角含笑，饮酒之时，星眸有意无意扫过众女眷，待看到那一道清浅的紫色身影之时，唇边的笑意更浓，眸中的温柔仿似要溢出。
“哈哈，少主，我大宇才女，今晚都在这和正殿了。”一曲歌舞终了，龙澈忽然一声长笑，看着殿中众人，“如今酒宴正酣，良辰美景，就请各位臣女为少主献艺，以助雅兴，如何？”
“皇上厚爱，本少主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冥离漠端酒对众大臣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最先上来的，却是南定王府的悠然郡主，只见她一身玫瑰红的云锦罗裙，娇颜如花，身姿优雅，落落大方，面带轻笑，微微矮身行礼：“众姐妹含蓄，悠然抛砖引玉，先为少主献上一支歌舞。”
进退有度，言语有礼，连矜尘都忍不住轻赞，这位郡主，果然还是极有修养的。
“多谢郡主。”冥离漠星眸含笑，微微颔首。
悠然起身，旋身立于殿中，随着丝竹之声，广袖轻挥，莲步慢移，宛若一朵徐徐绽开的玫瑰，随风轻舞，摇曳多姿，那一张娇艳俏容更是越发红润，光彩照人，在轻舞飘动之间若隐若现，勾魂摄魄，殿中许多后生子弟，都被那一道旋转地身影迷了眼，就连北疆的几个使者也不由微微颔首。
丝竹之声渐消，悠然伴着最后一声音律缓缓停下，俯身施礼，轻笑道：“小女子献丑了。”
“好，郡主舞姿摇曳，宛若我们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本少主敬郡主一杯。”冥离漠大声喝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悠然可是我大宇最尊贵的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少主眼光不俗。”龙澈也是一笑，看向冥离漠的目光有些揶揄。冥离漠淡淡一笑，却不多言。
众人立刻拍手称赞，悠然郡主俯身施礼，恭敬退回到南安太妃身侧。
接下来，又有几名女子或献上一曲清唱，或画上一副宫宴图，或舞上一曲，各有千秋，多彩多姿。
殿中欢笑声、喝彩声不绝于耳，矜尘却始终安静地坐在秦夫人身侧，垂眸看着眼前那一杯清茶，恍如那水中有另一个世界。偶尔有相熟的妇人问起，秦夫人也只是一笑，替她挡过去。
在最后一名女子上前表演时，龙澈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侍卫低语几句，龙澈微微点头，吩咐他几句，那侍卫又走到夜银风身侧，俯身说几句，夜银风神色淡漠，起身对龙澈微施一礼，悄然自侧门走出了宫殿。
林轩一愣，看着夜银风的背影，耳边却响起夜银风淡然的声音：“照顾好矜儿，有异常。”
却是夜银风传音入密，临行前留下的叮嘱。
林轩温润神色不变，心中却不由一紧，握住酒杯的手微微轻颤。
在夜银风离去的一刹那，矜尘心头猛然一跳，抬眸却只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背影，心中压下的那股不安又如潮水般涌出，他，为何离去了？
“好！”一声喝彩唤醒了矜尘的心神，抬眸才见那一位献舞的女子已然驻足，俯身向众人施礼。
“皇上，大宇果然是才女遍天下，这几位小姐的才华，真是令我等佩服啊。”北疆一位使者对龙澈恭声说道。
“哈哈，不知少主可还满意？”龙澈一声大笑，龙目满是期待地看向冥离漠。
“几位姑娘才华出众，本少主甚是赏识。”冥离漠星眸浅笑。
龙澈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幽暗，龙颜含笑，朗声问道：“呵呵，少主心中可有了中意之人？”
让你避无可避！
冥离漠依旧星眸含笑：“哈哈，皇上此言倒颇有我北疆人的直爽，好，既然如此，离漠倒要失礼了，好好看看，定不辜负皇上美意。”
言罢，竟真得起身，掀步向众女眷而来。
龙澈龙目闪过一丝阴沉，林轩温雅俊颜陡然一暗，他，不会？
大殿中静悄悄的，文武百官几百双眼眸看向那一道挺拔的深蓝俊影，只见他悠然踱步，慢慢停在一方坐着几位女眷的矮几前。
待看清众妇人间那一道淡紫的清影时，龙域一声低呼：“小丫头？”
她怎么来了？名单上，没有她！这，这是怎么回事？
因身侧的龙域一声惊呼，龙铮散淡的眸光终于凝聚在一起，抬眸看对面的林轩，却见他温润清颜瞬间黯淡，一双沉静清眸更是直直看着冥离漠。
当那深蓝的锦袍映入眼帘时，矜尘的神情极其平淡，一双清眸甚至只是微微一抬，淡淡扫一眼那绣着雄鹰的袍角，继续凝视眼前那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一只宽厚的大手，忽然伸到矜尘眼前，矜尘一愣，抬眸。
冥离漠微微俯身，星眸含情，那张并不英俊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在矜尘抬起清眸的刹那，他低沉动听的声音，在安静无声的大殿响起：“矜儿，你，愿意做我北疆的王妃么？”
大殿之中，数百道眸光，顷刻，聚到那淡然静坐的女子身上，或惊艳，或震惊，或怜惜，或冷厉。
矜尘的清眸淡漠如水，慢慢划过冥离漠那张温柔深情的容颜，复又垂下，长长的睫毛在晶莹如玉的容颜上恍若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冥公子，玩笑不是随处都能开的。”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如珠落玉盘，泉过幽谷，带着一丝不容亵渎的高傲。
北疆众使者顿时脸沉，如此不识抬举！竟敢当众拒绝他们未来的鹰主！
上位的龙澈神色莫测，一双龙目却也沉下来，慢慢把玩手中的玉杯。
龙域心中大声叫好，哈哈，小丫头，这种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林轩温润俊颜却依旧阴沉，清眸却如矜尘般淡漠，一瞬不眨地看着冥离漠，矜儿，你如此做，很好，不过，万一……
此时，众人震惊的目光自矜尘身上复聚到当众被拒的冥离漠身上，这可是大宇的贵客！北疆的少主！被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冷声拒绝，他，会不会震怒？
众人各色眸光中，冥离漠容颜含笑，慢慢收回手，站直身子，星眸一瞬不眨地看着矜尘，声音依旧低沉动听，宛若一曲沉郁旋律：“呵呵，秦姑娘莫不是忘了曾经的话了？真是让离漠失望啊。”
一语言罢，忽然俯身，星眸一暗，唇落矜尘耳畔，轻微吐出几个字：“矜儿，你，本主要定了！”
矜儿，你可知道，你这一句话，已经，激起了本少主的强压下的野心，你，势必是北疆的王妃！
矜尘未及回神，他已起身，温颜含笑，闲步向上位走去，神态优雅自若，彷如方才那一句震惊众人的话，真的只是一个玩笑。
“呵呵，少主真是幽默风趣。”冥离漠落座，龙澈朗声一笑，殿中方才酝酿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让皇上见笑了。”冥离漠淡淡一笑，星眸却温柔如水看一眼远远静坐如昔的矜尘，满脸柔情，“不过，大宇的女子，的确让本少主心动！”
龙澈一双龙目闪过一丝精光，旋即展颜一笑：“哈哈，好，朕定不负少主，为少主觅得一位如花美眷。”
龙澈铿然有声的承诺，让在座的数位臣子，颜色尽变！
“矜儿，你没事吧？”大殿上又想起丝竹管弦之声，秦夫人缓缓方才紧绷的心神，低声温柔地问身畔神色淡漠矜尘。
矜尘摇头，一双素手紧紧握住衣衫，压下心中的羞恼：冥离漠，没想到，我一番好心却被你如此践踏！明知我与沐涵有情，你却硬要横插一脚！为什么？就因为你救过我！
“矜儿，哎。”秦夫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已经允诺了那个少主，可是，矜儿和北王爷？哎，好乱。
“舅母，您莫担心，没事的。”见秦夫人一脸忧色，矜尘轻声安慰几句，复又垂首静坐，任那些暗暗打量她的目光在身上游走。
这一场宫宴，虽然有一个惊心动魄的小插曲，终究还是祥和地落幕。
待一众贵人退席，矜尘跟在秦夫人身侧，就要走出和正殿，却见三位青色衣衫的小太监出现，恭敬对秦夫人道：“夫人，皇上有旨，请秦小姐前去一叙。”
秦夫人大惊，看向矜尘：“矜儿？”
“舅母安心回去，放心。”矜尘心间猛的一跳，面上却一片沉静，扶住秦夫人轻声安慰。
“可是，你……”皇上的心思太明显了，让她如何放心！
“舅母，圣旨不可违，您先回去，没事。”矜尘握握秦夫人的手，转身对三位小太监浅浅一笑，“有劳各位公公带路。”
“姑娘请。”领头的小太监神情恭敬，侧身一步带路。
宫闱深深，沿着和正殿前面的石路一路右拐，转过一道走廊，又沿着一条小路走过一道拱门，而后，顺着一条走廊出去，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大殿。
借着灯光，矜尘隐隐看到匾上刻有几个大字“御书房”，唇角不由勾出一丝自嘲的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某个不知是不是明君的皇帝，如今，就在里面，等着自己这只小绵羊啊。
“姑娘请进。”进去通报的小太监自御书房出来，对矜尘俯身施礼。
矜尘陡然凝起心神，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不安，这一次，即将面对的，将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不管如何，自己，绝不能认输！
想到这里，矜尘迈开坚定莲步，缓缓走进御书房。
原本挂满星子的夜，不知何时，被漫天浓云遮住，一场风雪，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