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隐崖（三）（1 / 1）
茶室中雾气蒸腾，茶香四溢。看着壁上栩栩如生的石刻画品茶，自是有另一番情调。
“凝墨当年年少无知，犯下此等大错，自知是永生也得不到梦离的原谅。”凝墨一边说着，一边把白玉茶杯推到我面前。杯中那道茶，茶色灿然，气味沁人心脾。
“梦离中了焚情咒。我在树林中不敢离开走动，只想守着她。第一天梦离忘却了如何笑，只是怒容和哀愁聚于眉心；第二天日落之时，便完全抛弃了一切感情，只是双目无神地抬头望着我。第三天，她迷失了心智，运了所有的仙术想要自尽……我拼死拦着，却被她伤得极重。无奈之下，给她戴上了捆仙锁。”
凝墨上神泯了一口茶，继续说，“如果再让我历一遍那段日子，我便宁可死在梦离手下，随她化为烟灰……”他探手摘了一片荷叶，拭擦着那剔透的茶壶，道：“尽管戴上捆仙锁，梦离还是时时刻刻自残，割腕，以头抢地……而我时刻也不敢离她半步。天天以酒自醉，耳边净是那句‘你为何不信我’……”
“直到一天，所养的仙鹤衔来了一块奇石。我知那石头便是莹石，虽说九重天有令‘得莹石者就地毁之’，但是我知这莹石的灵气能救梦离……起码，能让她平静些，伴我长久些。于是便施术使莹石镶在梦离的眉心间，那焚情咒的伤口处。”
“梦离有着那莹石后，虽然仍是没有了喜怒哀乐的表情，但也渐渐平静下来，有一天，她竟再次开口和我说话了。我欣喜若狂。但从此不知她的喜怒哀乐，我觉得她是一直怨我恨我的。”凝墨停顿了一下。茶室外的天井中，梦离捧了一摞衣衫晾在架起的青竹上，背影温婉如贤良淑德的妇人，长发垂至腰间。转过身来，却依然是木头般的表情……
怪不得凝墨上神在府上各处都刻了梦离的不同神态。
深爱如此，只有失去之后，才发觉连她生气、哀伤时的神态都分外动人。深爱如此，不仅念她弯弯的笑眼和向上的嘴角，甚至深爱着她颦蹙的眉头和眼边的泪珠……
可就连微微的皱眉，都是那样的求之不得。
“所以，这位小丫头你放心。那莹石不是用来勾回元神的，不需要你的仙血净化。”说完又给我满上一杯茶。我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捧杯接着。心想：娘亲呐，这道行多高的上神啊，在给我倒茶呢……
任堂倒是坐得随意，道：“那么，凝墨上神没有交莹石出来的打算。”凝墨却爽朗大笑，道：“正是如此。”说着又探身给任堂倒茶，“来，任堂上神。”
这两个上神会心地相视一笑，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勾当的样子。
“那凝墨上神认为，我们该怎么回去向师父交代？”任堂这问题问起来很诚恳。
“这隐崖是十万年来没有几个客人来过，也难得。这样吧，你们在这里住几天。几天后，我写一张盏子给你带回去，说凝墨上神隐居于此，不望外界打扰。你们再说寻不到这隐崖上的莹石，自然是没有人去追究的。”
任堂看着我，笑着点点头。我心想，这下越发像是私奔了……
于后几天，我们便在府上西南角的两间厢房住下了。
这府上的一砖一木都几乎比我的仙龄要大，那凝墨和梦离的衣衫打扮，府上的布置，全是上古神祗那时的款式。他们隐于这隐崖之上，不问世事，默默相守了十万载千秋……
只是书房中到有些发黄的凡间小说古籍，是凝墨怕梦离寂寞，施了术让仙鹤下凡衔来的。
凝墨要教给任堂一套上古的仙术，任堂跟他在殿门前修炼。我本来在石阶上看着，但那复杂奇怪的手诀只有上神才能修成，烈日又直照着，我便躲回了书房看书。
这里藏了许许多多的凡间书籍，我随手拿了一本翻开，上面有一句说道：“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我有些不解，便执了去问凝墨上神。真有那么多的苦吗？在这场乱世中，当初的瑄瑄还是无忧无虑地活着，自然是不懂。
他道：“这生老病死，便是凡人必经之苦。虽然与凡人相比，我们可以免去了这四苦。但是，另外四苦却是三界之内无人可避的，例如说，梦离是怨长久、而凝墨我，便是求不得。”
我自然还是不明白。凝墨见状，轻轻一笑，道：“小女仙不懂不打紧，等过些光景，你历多了世事，或是修得了道行，自然也就明了了……”
于是后来，我在白雪皑皑之中，才明白“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四苦所谓何物……
晚饭时刻，我、任堂、凝墨和梦离四人一起用膳。梦离真像个木偶，不仅表情，就全身上下的动作，都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凝墨还是时时给她夹菜，她也是捧碗接着，微微点头。凝墨却也自得其乐，幸福地笑着，怜爱的眼神时时离不开梦离。
我扒着米饭，觉得为他们好生伤心。也不知道梦离是否完全失了喜怒哀乐，是否还爱着凝墨，或是只是没法表露出来而已？凝墨上神却耗了十万载的光景静候她的一颦一笑，静候她的原谅……
正呆呆地想着，猛然发觉任堂在一边低头看我，轻轻一笑。他放下碗筷，向凝墨问道：“凝墨上神，这些年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人来寻过莹石么？”
“自然是有的。” 凝墨答道，“八万年前，九重天派下的一个上神修为的天将也寻到了府上。那天将长得白皙斯文，道行功力却很深厚。我护着府中的梦离，和他斗了三天三夜却没有战果。
后来一道散逸的杀伤之气击向梦离，我不得不一身去挡。那个天将却因此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今日能一见何为永世相守，为你们化去一身修行也无妨。’他答应放了我们，却也没寻思到好的办法向九重天交代，便想出了一绝法：化去了自身的修行，打回了真身。化成一朵桃花向南面飘去……”
我心想，这天界竟有此等潇洒的天将……
凝墨长叹一口气，继续道：“也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再次修成神身。倒是记得他手中那神器一劈，这座山的东面便成了如今这样。又为了隐去我和梦离的所在，他化去自身修行前再一劈，山顶一片也没见了。这隐崖便成了如今这模样。”凝墨顿了顿，喝了杯酒，说：“那神器，好像是一把画了几朵水墨桃花的折扇……”
嗯？我灵光一闪，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一把折扇，却也纳纳地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把画了墨桃的扇子来着。”
凝墨上神却大笑道，“小丫头，才两万多年的修行。那可是八万年前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