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1 / 1)
姜辛听茶楼说书,说生死之间如何惊心动魄,她总是不太赞同。
像她家这样的行当,从来在无声之间夺人性命。爹爹那样骄横的性格,也从不曾掰开阵仗和什么人大马金刀打过架。
真要轮到在战场上打架,那时候拼的,是拿上台面的实力。
杀人是一件需要隐秘从事的事情,这是暗行的规矩。
少年时候爹爹教她,不动则已,一击必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其实她也是羡慕人家铁马金戈的人生的,不过也只是羡慕。
靳殊成回府,见着姜辛躲在窗户边上,颇不赞同地皱眉。
“啊,夫君。”
她忙讨好地将手里暖炉拿给他看。
“我只是看看雪景,没出去。”
她喜欢看那一片白茫茫,在院墙那一头,她想象外面有人来人往,偶尔有叫卖声,她听得见他们的步伐。
靳殊成笑了笑,那笑容不比冰雪温暖多少。
“不是不让你出去。”
他走到她身旁,拿起她面前放的一摞子纸。
“早上刚写的。”
仍旧笔力全无,只有模样。
她最近在抄佛经,抄到佛偈,单独地写了许多。
“你看,这一句是极好的。”
他拿起来看,前后几句更好的,她不曾抄录,只写了这一句。
“声势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念出口,姜辛点头,如今她虽危于晨露,却没有惶恐。
“这样真是不好。”
她没有留恋,所以没有不舍。
“后悔过吗?”
靳殊成放下手里的东西,定定看着她,看她慢慢摇头。
“大丈夫何患无妻。”她摸了摸下巴,“你看,我还有你。”
他的心偶尔会像这样跳空了,或是见她微笑时候,或是她不经意地捉着他的手。
“傻话。”靳殊成仰起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你与我,这半生都没有缘分了。”
是的,这半辈子,三十年过去,有仇,有情,只是没缘分。
最新传来的消息,季向晚已经到达她所说的地点,上了一条小船,漏夜奔出。
她研究过天听传递消息的途径,与姜家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各层级之间,自下而上传递消息,单线联系,不交叉传递,用以保密,一旦下线有问题,立刻掐断,毫不留恋。
“颇有意思。”
姜辛这样同文媛讲自己的心得,讲得她脸色发白。
“姐姐果然是生来吃这碗饭的。”
临芷姜家,在暗行里是最古老而传承神秘的家族。若不是姜则娶了姜辛的母亲,这一家根本没机会暴露在世人眼前。
“同我和你家老大带句话。”
“啊?”
“落叶归根。”
姜辛裹得严实得很,早上起来见家中仆妇在扫雪,兴致来了也凑热闹,被人当累赘甩到一边凉快。
她瞧了眼面前各色点心、各类蜜饯,还有温在炉子上的热酒。大夫说她少饮黄酒可以驱寒,这是小棠前些日子特地买回来地暖炉。
哑然失笑,这是要将她养成废人。
因为是冬天了,她也不再成日绣花,或是打花样描字帖。她开始像从前一样,陷入漫长的神游。
“少夫人又在发呆。”
她能够更加清晰地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落雪静默,风声入耳,嬉笑,劳作。
靳殊成一进门,见她靠在软榻上闭着眼,有一时的无奈。将她的手放入狐裘中,探了探额头。
“少饮有益身体,滥饮是伤身的。”
姜辛点头,确实喝多了两杯。
她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邵子辛,和人斗酒十千,彻夜畅谈,也是常事。
如今她不过是个软绵绵的病秧子,得面前这个人看顾,拿人参不当事一样吃着,才能从阎罗殿里跑了一趟又回来。
那时候被他救起来,是极其凶险的。
“夫君,我若死了,就将我化了吧。”
她忽然这么说,对方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默默地叹气,睁开眼,靳殊成脱了外袍,肩膀上渗出血。姜辛猛然一惊,坐起身来。
“咳……”
他回过身,见她气喘,摇摇头走过去。
“怎么了?”
指指他的肩上:“哪里来的?”
“今日有匹马惊了,冲撞圣驾。”
姜辛皱眉:“夫君?”
“我说的是实话。”
他安抚她,不过是个意外。
“……是我小看了季向东?”
“他没有那样的胆子和能力,陛下是他唯一的靠山,他怎么会自找麻烦。”
姜辛沉吟片刻,释然笑道,是了。
“是我糊涂了。”
她按着自己的心口,有些事情她虽然明白,只是觉得无谓,所以一直不曾提起。果然她同他是没有缘分,开始也不甚好,结局也不过快要到头,到这时候才去说明白,又太过无趣。
邵远站在将军府门口,颇有些踌躇。他觉得主人家的事情实在是复杂得很,他一个小厮不应该、也不能评论。
站在少爷的角度说,少夫人失踪了这么久,他重新娶妻,扶正小妾,本来是理所应当的。然而夫人没有死,又况且当年少爷是入赘邵家,这时候却来发帖子请人家过府,实在是让他这个传信人……难以登门。
“小子哪里来的?”
邵远一惊,回过头去,骑在马上的贵人一身的戎装,此际虽然严寒彻骨,却不见他有畏缩之态。如此一个人,黑衣红马,让邵远生出“此人堪配大小姐”的感慨。
哥舒翰眯了眼去瞧了瞧,小鱼小虾,不像是将军府出来的人物。
“小人……小人是……”
邵远忽然失了言语,将军府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冻死鬼打扮的妇人,后面跟着一位十分美貌的女子,替她打着伞。
“王爷到了?”
哥舒翰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小王从边关回来就来看你,可够意思了?”
“舍下备了好酒,王爷可畅饮。”
哥舒翰翻身下马,勇叔接了缰绳去,赞一声好马。
“那当然,这一仗打得畅快,北狄的马匹缴了七八百匹,皇兄十分赞赏。”他正自夸,一回头,发现姜辛下了阶梯,站在了小鱼虾旁边。
“你回去,同你家主人讲,这几日有雪,等天晴了,我自然会过府的。”
哥舒翰皱眉:“你家的走狗?”
姜辛抬头望他,摇头:“王爷总是喜欢说笑,阿渊脾气虽然好,也不能这样欺负他。”
“……这是人说的话吗?”哥舒翰啧啧称奇,甩手丢过去一件包裹。文媛站在原地不动,只一伸手,临空收了去。
“好身手。”哥舒翰眼睛亮了亮,“姜辛,你身边的人物,除了邵郎渊,从没一个让本王失望的。”
姜辛笑了笑:“王爷说笑话的本领,一日比一日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