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1 / 1）
元丰帝继任以来，大瑶境内算不得风调雨顺，倒也勉强是国泰民安。帝王天家都是孤寡，幼年时候一干伴读如今死的死亡的亡，剩下一个靳殊成，朝野皆知这一位是体己人，连最不留情的御史台也不曾下重手弹劾过。
不过今天这封弹劾的奏折递上来，元丰帝却是颇有同感。
“人家参你，你可有话说？”
户部清查婚书，查到靳大人家中一妻一妾都是无媒苟合，递折子上来，小心翼翼提醒，为朝廷颜面，这等事情应该杜绝。
“臣无话可说。”
“……朕该治你个伤风败俗的罪名。”元丰帝微怒，“朝中清流最爱折腾这些无谓的事情，你偏偏授人以柄。”
“臣罪大恶极。”靳殊成垂下目光，单膝跪地。
元丰帝不怒反笑，这人破罐子破摔了。
“怎么，你是要休妻，还是要成亲？”元丰帝一摆手，“下去吧，来年哥舒翰回来，你还是去北楼关。”
“谢陛下恩典。”
出了文瀚阁，过金吾门，是御花园的一部分。大瑶历代的皇帝，都不曾正式设立御书房，便以文瀚阁做平日召见臣工、批阅奏折的地方。
“奴婢见过靳将军。”到荷池浮桥中央，迎面来是个内侍。靳殊成站在桥中间不避不让，那人也是一身的从容，端端正正行礼。
大瑶□□严防后宫干政、宦官篡权，凡为宦官者，无论在内廷身居何职，自大太监起无分大小，对外臣均得自称一声奴婢。
“季公公这是去文瀚阁？”
“正是要向皇上回话。”
靳殊成微笑：“下臣就不打扰了。”
季向东略一颔首，行礼退开。
这一池的荷花早就败了，从水里能看得见人影了。季向东保持着笑容低着头，谦恭地送这位当朝的将军离开。
他的笑容完美无缺，卑微谨慎。他笑着再抬头，像戴了一张精致的面具。
“啪。”
季向东跪伏在地上，脑门被奏折的尖角砸出血来了。元丰帝不说话，只坐在软椅上，用茶盏撩拨着茶叶。他不喜欢让人把茶泡开了才端上来，喜欢一趟一趟拨开了浮叶。
“当日你从恕国回来，你师傅怎么同你说的？”
季向东不敢抬头，一字一字重复：“满朝文武，今上让你砍谁，谁家门前的狗都不得留下。靳将军，陛下若是让你去砍了他，你就是死了也得先保下他性命来。”
“你师傅服侍了朕二十年，四年前一场风寒，朕想尽了法子也没保下他的命，这件事朕一直按着不查，你可知道原因？”
季向东仍是跪伏在地，口中称，奴婢愚昧。
元丰帝似笑非笑：“就因为，他说这番话，是对着你一个人说的。”
季向东咬着牙，他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没了力气，甚至再多一秒，他就要跳起来求饶。
“去吧，朕要的东西，你用什么手段方法，心里应该十分清楚。你是个聪明人，你师傅到死也没错看了你，朕甚是高兴。”
文瀚阁里，再度只剩下元丰帝一个人。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同人聊天，将收在架上的一卷画像铺开，那是一个女子的容貌。
“倒确实是商洁琼的女儿，朕当初也被骗了，你说是不是。”
姜辛望着婚书有点发傻。
“这是什么？”
“早上陶季号送成衣来一并送到的，说是一位姓邵的公子托人转交。”
恕国与瑶国婚俗相近，男女双方皆以真书封函，各自存表。这是她当年所收那一张，通婚书上写的那些，她已经不太记得清楚，这张婚书被水浸过，勉强可看出一些字迹。
——今郎氏渊者未有伉俪，顾存姻好，愿抚高媛……
姜辛笑了笑，也好。
物归原主，总是好的。
“小棠，去同我递帖子到卲夫人府上，我们明日去看看她。”
“夫人要自己写？”
姜辛点头，她这一笔子，如今若给师傅瞧见，少不得一顿臭骂。
她写“卲夫人”三个字，写完看了许久：“可见着了，我这一生，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将这三个字写在一起。”
“送去陶季号，还让那人带去。”
姜辛吩咐完，文媛已经进来了，劈手夺过帖子：“姐姐想要做什么？”
她笑起来：“别怕，我只是去见个美人。”
“姐姐当真是嫌命长，那样的蛇蝎女子，避之则吉，何苦还要去缠绕？”
姜辛叹气：“莫要偏见，文媛。我虽然不知道你有多少的能耐耳目，知道多少事情，但是向晚的身世，想必你只知道她出身软红楼。”
文媛点头：“姐姐想说什么？”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若你要听，按你们家的规矩，我可是能得些什么？”
文媛十分讶异地看着姜辛。
她差点忘了。
邵家大小姐从十五岁踏足恕国商会，邵家丝绸买卖自此南下远洋，北通北狄，国内林林总总各大绣楼、布店、成衣铺，均被邵家吞了个干干净净。到邵老爷病逝，大小姐下落不明，邵家赘婿一手接了过去，更开始同瑶国的陶季号合作。
这位大小姐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双巧手，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商人无心。
在商言商，邵大小姐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合作？你说阿渊？”姜辛大笑不止。
“你可知道，阿渊的为商之道，是同谁学的？”
文媛摇头。她试过去查邵郎渊的底细，只能查到是个孤儿，自幼被邵家收养，后成了倒插门的女婿。
“我爹爹昔年的名声，你可听过？”
“邵满楼邵老板，人称是菩萨脸，阎王心。”
姜辛点头。
“你可知道，我为何姓姜？”
“不是姐姐化名？”文媛奇道，当年她在恕国女扮男装外出游玩，总都是用这个名字的。
“我家本姓姜，后来才改了姓邵。我本名姜辛，在恕国时候取了化名，是叫邵子辛。”
她将那一纸婚书拿出来，上头有勉强可辨认的几个字。
“……子辛顿首？”
姜辛含笑指了指自己：“是我。可还有兴趣听了？”
文媛皱眉：“姐姐……想要什么？”
“我想要同你打听一个人，若是这故事值得，你可愿意同我再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