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你是怕我尿在裤子里吗?”
我们之间的矛盾,安德烈,我想不仅只是两代之间的,更多的,可能是两种文化之间的。
我常常觉得你们兄弟俩在和我做智力对决、价值拔河。譬如你的中文家教来到家中,我看见你直接就坐下来准备上课;我把你叫到一旁跟你说,“安德烈,虽然你的家教只比你大几岁,你还是要有一定的礼节:给他奉上一杯茶水,请他先坐。他离开时,要送客送到电梯口。”你显然觉得太多礼,但你还是做了。
我也记得,譬如住在隔壁的好朋友陈婉莹教授来到家中,你看她进来,对她说了声“嗨”,还是坐在椅子上读报。我说,“不行,再熟她都还是你的教授,在中国的礼仪里,你要站起来。”你也接受了。
我们之间,有很多价值的交流,更何况,德国的传统礼节不见得比中国的少,欧洲社会对亲子关系的重视,不见得比亚洲人轻,对吧?
可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是让我难以消化,隔了一夜还觉得郁结在心中。
你和菲利普到上海来做暑期实习,我也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研究行程安排到上海来。一个做母亲的快乐想象:母子三人共处一室,在上海生活一个月,多幸福。让我来引导你们认识中国大陆,多愉快。
我怎么会想到,你们的快乐想象和我的刚好相反。
你说,“我好不容易可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为何又要和妈住一起?而且,难道以后我到某一个城市去工作了,做妈的都要跟着吗?”
十八岁的菲利普,刚从德国降落,天真的眼睛长在一百八十四公分的身躯上,认真地说,“我不要你牵着我的手去认识中国大陆——因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但是,真正的世界哪里能这样。我要自己去发现中国大陆。”
我听见自己可怜巴巴的声音说,“难道,连一个周末都不肯跟我去玩?青岛?苏州?杭州?”你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异口同声说,“妈,你能不能理解:我们要自己出去,自己探索?”
安德烈,我在面对你们的“欧洲价值”,心里觉得彻底的失落。可是,转念想想,你们俩,是否也在努力抵抗你们母亲身上的某些“亚洲价值”而觉得“有点累”呢?
昨晚,我一个人去散步。从梧桐树夹道的兴国路一直走到淮海中路,月亮黄澄澄的,很浓,梧桐的阔叶,很美。我足足走了一个小时,然后,叫车到你俩丽园路的住处,看见你们自己洗好的衣服袜子凌乱地散在沙发上。我想,“不行,我也不能帮你们清理家里。”
在沉沉的夜色里,菲利普送我到大马路上搭车。他忍受我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大踏步走到马路的对岸。
MM
三十六、伟大的鲍伯?迪伦和他妈
MM:
别失落啦。晚上一起出去晚餐如何?下面是美国有名的音乐制作人描写他和鲍布?迪伦和迪伦的妈一起晚餐的镜头:
跟迪伦和他妈坐在一起,我吓一跳:诗人变成一个小乖。
“你不在吃,小鲍比,”他妈说。
“拜托,妈,你让我很尴尬。”
“我看你午饭就没吃,你瘦得皮包骨了。”
“我在吃啊,妈,我在吃。”
“你还没谢谢制作人请我们吃晚餐。”
“谢谢。”
“嘴里有东西怎么讲话,他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他听懂啦,”迪伦有点带刺地回答。
“别不乖,小鲍比。”
MM,你觉得好过点了吧?
安德烈
2007.08.25
政 府 的 手 可 以 伸 多 長 ?
MM,
我 抽 煙 。 我 知 道 你 很 討 厭 我 抽 煙 , 我 也 認 為 這 是 個 很 糟 糕 的 習 慣 。 大 概 十 七歲 那 年開 始 的 , 但 是 究 竟 怎 麼 開 始 的 , 我 也 弄 不 清 楚 ─ ─ 因 為 朋 友 都 抽 所 以 抽 ? 功課 的 壓力 太 大 ? 太 無 聊 ? 或 者 就 是 為 了 想 試 試 看 大 人 說 不 好 的 東 西 究 竟 怎 樣 ? 可 能每 個 理由 都 多 多 少 少 有 一 點 。 反 正 結 果 就 是 , 我 上 癮 了 。
我 的 煙 友 們 其 實 都 開 始 得 比 我 早 , 大 部 分 在 十 二 、 三 歲 的 時 候 。 還 記 得 那個 時 候 我是 很 討 厭 別 人 抽 煙 的 , 討 厭 那 個 氣 味 。 最 火 大 的 是 , 大 夥 要 出 發 到 哪 兒 去時 , 總 要等 抽 煙 的 那 個 傢 伙 在 垃 圾 桶 前 把 他 的 那 支 煙 抽 完 。 其 實 到 今 天 , 我 還 是 不喜 歡 抽 煙這 回 事 的 : 我 的 喉 嚨 總 覺 得 不 舒 服 , 很 容 易 感 冒 , 衣 服 老 有 去 不 掉 的 煙 味, 我 容 易累 , 而 且 , 肺 癌 還 等 著 我 呢 。
可 是 , 有 什 麼 好 說 的 呢 ? 不 就 是 我 的 自 由 意 志 選 擇 了 抽 煙 然 後 又 缺 乏 意 志力 去 戒 掉它 。 如 果 有 意 志 力 , 我 早 就 戒 了 。 但 還 是 抽 。 原 因 是 , 每 一 支 煙 , 是 一 個小 小 的 休息 和 釋 放 。 我 喜 歡 離 開 我 的 書 本 , 站 到 陽 台 上 去 , 耳 機 裡 聽 著 一 首 好 聽 的歌 , 看 著海 面 上 大 船 緩 緩 駛 過 ─ ─ 點 上 一 根 煙 。 當 然 還 有 那 「 快 樂 似 神 仙 」 的 「 飯後 一 根 煙」 , 還 有 電 影 鏡 頭 裡 不 能 少 的 「 性 後 一 根 煙 」 。 一 根 煙 , 我 想 說 , 使 美 好的 一 刻 完整 了 。
所 以 對 我 而 言 , 明 知 抽 煙 不 好 , 但 那 是 一 個 個 人 的 自 由 選 擇 。
[b]政 府 鐵 金 剛
[/b]最 近 , 我 的 自 由 選 擇 被 剝 奪 了 。 二 零 零 七 年 一 月 一 日 零 時 , 香 港 開 始 在公 共 場所 禁 煙 。 政 府 的 說 法 是 , 為 了 防 止 二 手 煙 危 害 不 抽 煙 者 的 健 康 , 禁 煙 的 地 點包 括 公園 、 餐 廳 、 學 校 、 酒 吧 . . . . . . 當 然 包 括 了 我 的 大 學 。
我 一 點 也 不 意 外 。 這 正 是 兩 年 前 我 的 德 國 高 中 發 生 的 事 情 。 你 知 道 , 德 國法 律 規 定, 十 六 歲 以 上 的 人 抽 煙 飲 酒 是 合 法 的 , 所 以 大 部 分 的 高 中 都 劃 定 了 吸 煙 區, 學 生 在那 裡 吸 煙 。 但 是 在 二 零 零 四 年 黑 森 州 的 文 化 部 長 推 動 校 園 禁 煙 , 結 果 如 何呢 ? 我 們必 須 多 走 五 百 米 到 校 園 外 圍 的 人 行 道 上 去 吸 煙 。 我 們 同 學 裡 沒 一 個 人 戒 了煙 , 但 是學 校 外 圍 那 條 人 行 道 上 從 此 滿 地 是 煙 蒂 。
沒 多 久 , 全 德 國 都 要 在 公 共 場 所 禁 煙 了 。 所 以 , 在 禁 煙 的 作 為 上 , 香 港 和德 國 是 一樣 的 , 但 是 我 注 意 到 一 個 根 本 的 差 別 , 那 就 是 , 在 德 國 , 公 共 場 所 禁 煙 令下 來 之 前, 社 會 有 很 廣 泛 、 歷 時 很 長 的 辯 論 。 香 港 卻 沒 有 , 政 府 基 本 上 可 以 說 做 就做 , 而 且, 香 港 政 府 好 像 有 一 種 特 異 功 能 , 只 要 是 它 想 作 的 事 情 , 都 可 以 把 它 塑 造成 「 萬 眾一 心 」 的 樣 子 , 香 港 政 府 簡 直 是 個 所 向 無 敵 的 鐵 金 剛 。
如 果 你 問 我 , 我 是 否 對 禁 煙 政 策 不 滿 ? 當 然 , 因 為 現 在 我 必 須 繞 很 多 路 去抽 一 根 煙。 可 是 如 果 你 問 我 , 我 認 為 禁 煙 政 策 對 不 對 ? 我 會 說 , 當 然 對 , 沒 話 說 。我 喜 歡 煙霧 繚 繞 的 小 酒 館 或 酒 吧 , 因 為 那 是 一 種 迷 人 的 氣 氛 。 但 是 我 完 全 贊 成 在 餐廳 裡 禁 煙, 因 為 煙 味 會 破 壞 了 食 物 的 香 氣 , 我 心 甘 情 願 走 到 餐 廳 外 面 去 抽 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