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流荡 八、有聚便有散(1 / 1)
九袋半为人诙谐幽默,不拘小节,肚子里藏不住半分心机,方才虽见欧瑭不似说谎,但那日在破庙中打破瓦罐,舔食汤水之事毕竟怕小辈知道了笑话自己。是以不管欧瑭是不是自己帮中未入流的小辈,先拉了结义再说。
九袋半心下思量:“他若是我帮中弟子,入门之时,必有老丐告诉他我帮规矩,他定然宁死也不敢与我结拜。他若承认是帮中弟子,那么我以帮主的身份让他不可说出我在破庙之事便是了。他若不是我帮中弟子,我与他结义又有何妨?他总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结义大哥的糗事。”
须知江湖之中,无论何门何派于辈分二字看得极重,大多帮会帮规中都对不敬师长处罚极其严厉。即便是多么无耻卑劣之人,轻易也不敢拿名分、辈分开玩笑,否则便会被人看作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在江湖中也很难抬起头做人。(见注释)
注:丐帮中便有“十穷”、“八要”、“十戒”的帮规。十穷:进穷棚,抬穷头,穷家祖师供穷楼;穷家也讲三纲论,穷家也讲三教共九流:穷家鞭竿传天下,穷家的褡子四海游;穷家的沙玑子(竹板儿)垂耳度春秋;穷家里面分贵贱,穷家里面出王侯。八要:一要天地君亲师;二要受祖师爷的教化;三要孝敬父母;四要敬兄爱弟;五要谨遵国法……十戒:一戒越边抽舵(不准投邻居及同行);二戒顶色卧莲(不准嫖同行之妻);三戒点水发线(不容内奸行径);四戒引马上槽(不准暴露自家做的坏事)……
二人不多时返回破庙,欧瑭坐下身子,道:“老公公……不,老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的来历呢?”
九袋半在欧瑭头上轻轻打了个爆栗,笑道:“我就知道你憋不住。好吧!我来问你,你可知道我化子帮,是以什么来论职司辈分地位的?”
欧瑭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莫非是以背负的口袋多少而论?”
九袋半笑道:“不错!丐帮弟子皆是以褡裢上口袋数目来分尊卑的!”
欧瑭奇道:“那如此说来,有人往身上缝他个八十、一百个口袋,岂不是职位最高,辈分最尊了么?大家一见面,就算是不认识,数数对方口袋多少便知道了!”
九袋半忍不住又打了欧瑭一个爆栗,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缀补丁么,说缝便缝,那样岂不乱套了?哈哈哈!想我丐帮数百年来,一直被江湖中朋友奉为帮会之首,一是因为我帮中弟子人数众多,遍布大江南北,二来则是帮中帮规严明,凡事以仁义大节为先。”
说到这里,九袋半在葫芦里喝了口酒,又接着道:“帮中每三年便会召开一次大会,对帮中五袋弟兄论功赏优罚劣。五袋以下的则有各个分舵自行赏罚。每加一袋,便如是皇家升官一般,非有汗马功劳,五袋弟子轻易不得加袋,便是帮中长老、分舵舵主口袋最多也不过九只。哪里能说缝便缝,随意而为之理?”
欧瑭听到这里,对丐帮虽了解了不少,心下反倒愈发糊涂了起来,不由奇道:“老大哥!你只有九只口袋,为何叫九袋半?那般纸口袋在哪里呢?”说着不住翻看九袋半的褡裢,想要找出那半只口袋。
九袋半嘿嘿一笑,道:“小兄弟,别看了,没有半只口袋!”说到这里竟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此事说来,已是二十年前了。那时老化子我还是岳阳分舵的分舵主。便是在那年,我帮中三名长老,四名分舵舵主先后离奇遭难,帮主也不知所踪。遇难长老和分舵主,俱是丧生在老叫化子的独门绝技裂心掌掌力之下。老叫化子被帮众弟兄和江湖朋友看作是最大的疑凶!”
欧瑭听到这里,不由暗道:“老公公定然不是凶手,不知是谁栽赃陷害了他!”
只听九袋半接着又道:“老叫化子背上判帮犯上,残害兄弟的黑锅隐姓埋名数年之久,终于找到了凶手,却是和我一直交好的荆州分舵舵主,老叫化子千里迢迢奔赴关外,接回帮主。帮众兄弟方知真相。那年的加袋大会,老帮主和帮中弟兄深知愧我甚多,本想再授一袋。嘿嘿,可以当时老叫化子已是身负九袋,再加一袋,帮中从无先例,因此,老帮主便口授了老叫化子半只口袋。从此老叫化子便比别人多了半只口袋,连老叫化子的姓名也逐渐被人忘却,被江湖朋友称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说到这里,九袋半露出一丝苦笑,笑容里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茫然。
欧瑭听九袋半此时虽然说得极是平淡,但料得当时境况必是极为凄惨,不由便道:“老大哥,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不成区区半只口袋便补偿了?”
九袋半笑道:“老叫化子当时只想的如何洗脱冤屈,就算是做一寻常的化子便心满意足,哪想过什么补偿!后来,老帮主日渐年老,不愿再理帮中事物,便将帮主之位传给了我。我推辞不掉,只好勉为其难,当了这个化子帮的帮主。唉!麻烦透了!”
欧瑭本想将自己身世说给九袋半听听,可看看九袋半半脸倦容,哈欠连天,当下说了几句闲话,各自安睡了。
二人又行两日,到了正月十五,却行到了扬州府地界。九袋半边走边问:“小兄弟,你可知这扬州城又有何名?”
欧瑭想了想,道:“扬州又称芜城,南朝宋时有名家鲍照曾写有《芜城赋》,因而得名,老大哥,我说的可对么?”
九袋半嘻嘻一笑,道:“嗯!这个是答对了,那你可知扬州城里有何名胜么?”
欧瑭见九袋半来考问自己才学,心下暗喜,当下又道:“唐诗人杜牧《题扬州禅智寺》中云‘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这竹西么,便是指扬州城东禅智寺侧的竹西亭了,料来算是一处名胜。另还有一处是在西郊,称二十四桥,古老相传有二十四个佳人吹箫于此,因而得名,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曰‘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老大哥,现今这二十四桥还在么?”说到这里,满脸尽是笑意。
九袋半远未料到欧瑭如此博学,古诗名句随口而来,不禁暗赞了一声。可眼见欧瑭满脸得意,不由甚是气恼,又到:“哼!那你可知这二十四桥又称何名?城中有哪几处街市最为繁华么?”
欧瑭一愣,随即又道:“宋有白石道人《扬州慢》一词中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若我猜的不错,这二十四桥定然又称红药桥了。至于城中那几处街市最为繁华,我从未到过扬州,虽知有‘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名句,却是不知何处最繁华。”
这红药桥的别称在明代已少有人知,九袋半听欧瑭竟从古诗词中推出二十四桥的别称,不由更是惊诧,心下里不禁为欧瑭博学,且举一反三大赞了声好。他见欧瑭说不上哪里最繁华,暗暗偷笑道:“不得了啊!总算还有你不知道的,要不老叫化子又要糗大了!”
想到这里,九袋半满脸得色,道:“小兄弟,这扬州城可说是三步一景,各处街市均有不同。若说是最繁华热闹之处,当算是城隍庙了。而这城隍庙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节,当算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赛灯会了。扬州城中,不论官员富商、平民百姓,莫不在这一夜里拿出自家扎制的花灯去赛灯会上亮相。扬州城每年当属这天最为热闹。今日恰逢元宵佳节,晚上老大哥带你四下看看,包你大开眼界。”
欧瑭听到这里,暗道:“扬州城的赛灯会这般热闹,我到从未听说。既然扬州赛灯会天下闻名,天南海北的游客定然云集,或许能遇到师父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忙连连点头不已。
说话间,二人不知不觉已进了城门。九袋半带着欧瑭转过一处处大街,所过之处俱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忙碌不休,显是俱再为夜间赛灯会做准备。
九袋半领着欧瑭转了半晌,不多时功夫,便转到了一条胡同,找了个背风朝阳的墙角,道:“小兄弟,现在天色还早,咱兄弟在此先迷糊迷糊,养足精神,待天黑后,再去观灯不迟。”说着便坐下身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眯上眼睛,不大会功夫,便打起了呼噜。
欧瑭初到扬州,自是满眼新鲜,全无半分困倦之意,哪里能像九袋半一样说睡便睡。左右闲来无事,便盘膝坐下身子,微闭眼睛,在初春和煦的暖阳下,按着李翊传他的内功心法,练起功来。片刻间,便摒除了心中杂念,渐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欧瑭忽觉有人推自己,张眼一看,却见九袋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欧瑭看看四周,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来。四周不时传来一声声爆竹响声,空中亦有烟花四散炸开,一簇簇的如雪似霞,美丽妖艳。欧瑭以为赛等会已经开始,紧忙爬起身子。
九袋半见欧瑭手忙脚乱的爬起身子,不由笑出声来,道:“莫急莫急!赛灯会还要些功夫,先吃点东西再说。”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支冰糖葫芦。
那冰糖葫芦上穿的果子,俱是小鸡蛋一般大小,又红又亮,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糖,让人一看之下便食欲大动。
欧瑭接过冰糖葫芦,满脸歉意道:“老大哥,老是这般麻烦你,我……”
九袋半眉头一皱,脸露不快,连连挥手道:“有东西吃,还堵不住你嘴么?老叫化子和你对了缘法,自然才给你东西吃,普天下又有几人能吃上我九袋半的东西?你莫要成天便是谢啊谢的。若是当真想谢我,等长大了抓只灵犬来让我吃了便是。要是再提谢字,莫怪老叫化子拍拍屁股走人!”
欧瑭知道九袋半性如孩童,越是说谢,他反而越不高兴。若是大赞他给的东西味道鲜美,他定然会高兴的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当下心中暗暗拿定主意,长大后一定要捉只灵犬,回报九袋半的恩情。当下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谢字,在那冰糖葫芦上,咬了一口。
那冰糖入口即化,既不粘牙,又不腻口,加上那果子清脆可口,甘美异常,不禁大赞好吃不已。开始数声称赞,尚是为了哄九袋半开心,到了后来,越吃越觉那冰糖葫芦美味之极,称赞便是由衷而发了。
欧瑭赞得数声,九袋半早忘了方才不快之事,不由笑道:“这自然好吃,扬州城周记的冰糖葫芦,便在天下也算得一绝,岂有不好吃之理。”说着,又取出一支冰糖葫芦,自己吃了起来。
二人正吃的高兴,只听一声震天价的巨响,一道烈焰冲天而起,紧跟着又是数声巨响,几簇硕大地火花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姹紫嫣红,犹如几多硕大无比的怒菊争相绽放一般,经久不息,照的漆黑的夜空一片通明。这几簇烟花尚未落下,又是几声巨响,响声中,半空中烟花大盛,如响斯应,此起彼伏,照的四周亮如白昼。
九袋半听到巨响,不禁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喜道:“快快快!快走!赛灯会开始啦!”说着拉起欧瑭,疾步向大街奔去。
还未转入大街,已远远见到大街上华灯齐放,人山人海,极是热闹。但见各色花灯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琉璃灯、莲花灯、走马灯……令人目不暇接,犹如仙境一般。
转入大街行不数步,便见到一架极大地八角宫灯。那宫灯足有丈许高低,四周皆用木材做架,灯内的绢纸上俱是画的牡丹。牡丹花红如血,叶绿苍翠欲滴,株株形态不同,有的含苞欲放、有的争相绽放,各株有各株的特点,仿似是鲜活一般,栩栩如生,令人拍手称绝。
欧瑭随九袋半接连看过几处花灯,不觉间已随着人流转到另一处街道。那街上游人更多,花灯更甚,行出不远,便见到一条长约七八丈的巨龙架在半空。那巨龙呈俯身取水之势,龙身装有机括,灯内热气聚到一定程度,龙头便会上下点动,张牙舞爪,甚是雄伟,直看得欧瑭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正看得出神之际,只听身旁一游人道:“今年的赛灯会,当数是陈家这飞龙取水灯壮观了,想必定要夺魁!”又听一人道:“陈家的飞龙取水灯固然雄伟,可要是说起精巧来,还数城北刘家的丹凤朝阳了。”
欧瑭听二人谈论,知道是议论这赛等会上有望夺魁的几盏大型花灯,有心问问九袋半这赛灯会花灯夺魁有何说法,转头一看,却不知自己随着人群走了多远,高兴之下,早已放开了九袋半的手掌,身旁哪里有九袋半的身影。
欧瑭心下一惊,挤到高处,四望之下,只见大街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哪里能看见九袋半的身影。张口大呼几声,那成想烟花爆竹的声音震耳欲聋,街上又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哪里能找到九袋半。
欧瑭心下焦急万分,在人群中左挤右挤,哪里还能顾得上观灯,四下里转了数条街道,却也未见九袋半的人影。欧瑭心下甚是气苦,手中捏的半只冰糖葫芦已融化大半,生怕九袋半又会回原来歇脚的巷子找寻自己,便循来路挤了回去。那成想这一路挤来,只顾得观看花灯,各处街巷又无特异之处,如何还能找到原先歇脚的那小巷子。
欧瑭万分心焦,找来找去,又转回了大街上,随人群走走停停,只盼能幸运万分,巧遇到九袋半。
随人群又行半天,身边游人却比方才稀少了很多。欧瑭稍喘了口气,又跟着人群行了片刻,身边游人更见稀疏,连街巷两边的花灯亦不如先前精致,数量也比先前稀少了很多。听那焰火、爆竹声远远传来,已不甚真切。想是随着行人越行越远,竟远离了城中心。
欧瑭问过路人,说这里已是扬州城北门。欧瑭心知若与九袋半就此失散,不知还能否有缘再见。此时明知如此,可也深知在今夜再想找到九袋半比大海捞针还难,当下暗叹了口气,随处找了一避风的门洞坐下身子,只盼九袋半神通广大,来找到自己。又盼明日一早老天开眼,能遇到九袋半,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睡着了。
九、坎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