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剑器近 二、伤离别(1 / 1)
再行不远,二人一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那汉子抬眼一望,只见前面不远处正是一家铁匠铺子。铁匠铺子门前空地上,有一青石砌就的大火炉,炉内炭火烧的正旺,四个年轻精壮的汉子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拉着两口大风箱。火炉的旁边摆着一大铁砧子,一位年约三十上下,光着膀子,皮肤黝黑,肌肉盘根错节,如铁铸一般的铁匠正一手持铁钳,一手抡锤,将一块烧得“嗤嗤”冒白光的大铁块,放在铁砧上锻打不休。
那铁匠将那铁块锻了半天,将铁块放回炉中,又夹起另一铁块,锻打了起来。那铁匠正锻打间,只听一女子道:“铁哥!歇息一会吧!刘大叔要得又不急,莫要累坏了身子。”声音清脆悦耳,满是关切。说话间,一年约二十七八,身姿婀娜的清纯少妇一手拿手帕,一手端茶碗,从铺子中走了出来。
那铁匠抬头一看,急道:“婉儿!莫要过来,小心烫伤你了!”说罢,将那块铁块放回炉中,上前两步,接过手帕。那铁匠接过手帕,却不去擦汗,反将手帕递给了边上那几个伙计,大声道:“兄弟们,歇会吧!要不你嫂子又要怪咱们好像蠢牛一般不知爱惜身子了!”说罢,看了看那少妇,哈哈大笑了起来。几个伙计也停下手来,随那铁匠一阵大笑,直笑得那少妇脸上红云顿起,更显娇丽。
那铁匠接过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茶水和了个干净,抹了抹嘴,几大步走回店中拎出一大桶茶水来,向几个伙计招了招手道:“兄弟们!来来来,喝碗水吧!”说着在那桶中舀了一大碗水,递给了围将上来的活计。那少妇接过活计手中的手帕在冷水中摆了摆,走到那铁匠身前,替他擦了擦汗。那铁匠嘿嘿一笑,定睛看了看那少妇,满脸洋溢着幸福满足。
路旁那汉子见铁匠夫妇如此恩爱,不由思起亡妻,心中一酸,拉了拉那小姑娘的手道:“冰儿,咱们走吧!”那小姑娘见爹爹眼圈一红,知道爹爹心下所想,当即点了点头,转过身子,随那汉子向前行去。
二人行不数步,那小姑娘忽的心下一动,拉了拉那汉子的大手,道:“爹爹,你为何不问问方才那铁匠会否铸剑?”
那汉子听女儿如此一说,不由一笑,拍了拍那小姑娘的头,道:“说什么孩子话?若是名剑这般好铸,哪里又用爹爹如此费心?再说了,一个集镇上的铁匠,又哪里懂得铸剑之术,只怕让他铸寻常兵刃亦是费劲!”
那汉子话音方落,只听一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哼!若是欧铁匠不懂铸剑,恐怕普天下再无一人敢言铸剑之术了。”
那汉子不禁抬头一望,只见一年约五旬,瘦长身子的老叟正站在身前。那老叟身着一袭蓝黑长袍,背负行囊,牵着一匹极是神骏的黑马,马背上骑着一年约十三四岁的顽童。那顽童生的眉清目秀,头上用红线扎着一根细细的小辫,眉宇间颇似那铁匠铺中的少妇。
这牵马的老叟正是李翊,马背上的顽童便是当日被火蛇咬伤的欧瑭。
李翊那日取得火蛇,马不停蹄,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到第九日午间,便赶回了杭州。李翊救过欧瑭后,耐不住欧铁夫妇询问关切,简略将自己如何在小酒馆中得到讯息,如何赶到福建捉得火蛇,向欧铁夫妇讲了一遍,欧铁夫妇千恩万谢自是不在话下。李翊原想杭州之事一了,即可动身查访妙音师太死因,可一来欧铁夫妇苦苦挽留,二来却是见欧瑭聪明伶俐,亦对欧瑭青眼有加,一时之间,竟留了下来。
如此一来,李翊索性关了梅馆,每日只与欧瑭一人讲学,所授内容则是自己的生平绝技。从入门扎实功夫讲起,琴棋书画,武术技击,歧黄药石,奇门遁甲,无不倾囊相授。欧瑭也甚是聪明,心知自己一时之间难以领会,每日除了练功外,便是囫囵吞枣,用心默记。
李翊虽每日与欧瑭抵足而眠,但对欧瑭的功课要求却极是严格,甚至有些苛刻。欧瑭背诵练功口诀心法,那怕只有一字之差,亦是一顿责罚,从不袒护。师徒二人一个教的耐心,一个学的刻苦,半年多功夫,欧瑭的入门功夫已练的颇为扎实。那欧铁本是铁匠,在镇头开着家铁匠铺子,打造些刀剪农具为生,在附近颇有名声。夫妇二人见儿子无恙,又因祸得福,得遇名师,自是心头窃喜,专心经营生意,将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这一日,李翊传授了欧瑭些剑法要诀后,与欧瑭谈论起了琴技。李翊从室内捧出一架古琴来,用手指一划,琴声清脆悦耳,厚而不闷,亮而不尖,“叮叮咚咚”甚是动听。
李翊道:“瑭儿,你来看看,可识得此琴?”欧瑭应了一声,凑上前来,定睛看去。只见那架古琴古色斑斓,琴面上隐隐泛出几道碧绿的条纹,琴尾处略有破损,显是年代久远的古物。
欧瑭看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师父,徒儿不识,盼师父告知。”
李翊微微一笑,用手指在琴上轻轻一划,道:“此琴名曰‘绿绮’,晋付玄琴赋序中曾记‘庄楚王有鸣琴曰绕梁,司马相如有琴曰绿绮,蔡有琴曰焦尾,皆名器也。’唐代诗仙李太白亦有诗‘二四听蜀僧浚弹琴’曰‘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这架琴便是那绿绮了。”
李翊说到此处,心下忽的一动,不禁思起了峨嵋妙音师太南少林毒发身亡之事,心道:“我本想捉得火蛇,即去寻访此事,那晓得一晃间便耽搁了大半年时光,若不即刻动身,只怕线索更不好寻,更要多费周章。”心下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做到琴前,弹奏起来。
欧瑭随李翊习艺时日虽然不长,但终日受李翊熏陶,亦懂得诸多名曲,此时听李翊弹琴,不仅凝神细听,听得半天,方听出李翊弹奏的竟是《霓裳羽衣曲》,这《霓裳羽衣曲》原传自西凉,取商调,共三段十八阕,第一段为散序,第二段为中序,第三段为破,极是繁复难奏。李翊方弹得两阕,心头不禁烦乱万分,将琴弦用手指一划,一阵“叮咚”声中,停了下来。
欧瑭正用心默记曲调,见李翊忽然停下,不由奇道:“师父,为何不奏了?”
李翊道:“屈指算来,为师自福建归来,已半年有余,答应故人之事丝毫未办,又那里有心在此弹琴消遣作乐?为师心念已动,心下再也不能平静,估计这几日间,为师便要去了。只盼为师走后,你能刻苦用功,不可辜负了为师和你父母的一片苦心。”
欧瑭听李翊如此一说,不禁热泪盈眶,拉着李翊的衣袖道:“师父,瑭儿舍不得你走.。”
李翊不禁心下一阵感动,心道:“这孩子如此懂事,倒也不枉了我的一片苦心。”当下用手抚了抚欧瑭的头顶,道:“瑭儿,为师有何尝舍得了你,只是好男儿立足世间,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信”字,为师既然当日答允了别人,自当竭尽所能,全力以赴,否则又有何面目立于世间,你说是也不是?”
欧瑭虽年纪尚幼,但在李翊教导之下,已颇懂得些侠义之风,听李翊如此一说,自是点了点头。李翊心下颇为安慰,当下又考了欧瑭一遍功课,自顾收拾行囊去了。欧瑭自知师父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更是对李翊寸步不离,更加依恋。
又如此过了两日,李翊打点好一切,携欧瑭离了梅馆,牵了黑马,一路向欧铁的铁匠铺子行来。待走到离铁匠铺子不远处,便听见了那汉子说起铸剑之事。
这半年多来,李翊曾多次与欧铁论及当世名剑,却不想那欧铁俱能头头是道,娓娓道来,毫无半点差池。李翊心下不禁啧啧称奇,不由问起欧铁家世,方知欧铁竟是春秋战国时铸出“龙渊”,“鱼肠”等绝世名剑著名铸工的后人。李翊不由恍然大悟,是以李翊听到那汉子小觑欧铁不懂铸剑之际,忍不住反唇相讥。
那汉子见李翊如是说,不由一愣,当即向李翊一抱拳,施了一礼,道:“这位先生,可是说那铁匠懂得铸剑?”
李翊微微一笑,向那汉子还了一礼,道:“自然如此,若是欧铁匠不懂铸剑,天下只怕再也无人敢言铸剑之术了。”
那汉子听李翊如此一说,心下不可禁半信半疑,当下又道:“先生何以见得?”
李翊笑道:“这位大哥,你可曾知道春秋战国的铸剑名师欧冶子?这欧铁匠正是欧冶子后人,他若是不会铸剑,天下谁人还会铸剑?”
那汉子一听那铁匠竟是欧冶子后人,又见李翊神采奕奕,不似俗人,心下不禁大喜过望,忙向李翊作了一揖道:“在下初来乍到,原不晓得有高人在此,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莫怪。”
李翊微微一笑,向那汉子还了一礼,转头向那铁匠叫道:“欧兄弟,老朽给你揽生意上门了!你该如何谢我?”
欧铁夫妇正忙将间,忽听李翊叫喊,不禁抬头一看,见李翊正在店前不远处拉着一汉子大步而来。夫妇二人满脸欢喜,忙放下手中物事,迎将了上来。欧瑭在李翊与那汉子说话之际,已趁机从马背上溜下,大喊着爹娘,张开双臂,奔了上去。
欧铁迎上前来,接过李翊的黑马,笑道:“先生来了,快快快!店里去坐!”唐婉儿一面从地上抱起欧瑭,一面笑道:“先生来了,我刚做好饭菜,准备让伙计送将过去,不想先生却先赶来了。”
李翊笑道:“我和瑭儿闻到了饭菜香味,忍不住馋虫,便急急忙忙赶来了生怕大嫂将好菜藏起,不给我师徒二人解馋呐。”说完哈哈一笑。欧铁夫妇亦是哈哈大笑起来。
李翊笑过数声后,又道:“啊!对了!方才老朽听这位兄弟说要铸剑,便将他招呼了过来。来来来,大家先亲近亲近。”说着便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
那汉子向欧铁夫妇一揖,道:“在下飘零剑于隐城,自京城而来,携小女冰泉见过各位。”那小姑娘亦向众人道了个万福。
欧铁夫妇慌忙还了一礼,欧铁道:“这位先生是‘寒梅居士’李翊李先生,在下欧铁,这位是内子唐婉儿,这是犬子欧瑭。瑭儿,快给这位大叔行礼。”欧瑭忙跑上前来,向那汉子行了一礼。
于隐城一听这老叟竟是当年名满江湖的“寒梅”,不由心下一惊,忙向李翊一拜,道:“早闻先生大名,无缘相见,不想今天相见了,于隐城却又瞎了眼!不敬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李翊慌忙将于隐城扶起,道:“岂敢!岂敢!老朽不过一山野闲人,何敢当此大礼?”
欧铁夫妇见众人交谈甚是投机,当下忙道:“李先生,于大哥,快进去吧,不要在此客套了!”说着侧身一让,请众人来到了铁匠铺前。
那铁匠铺子共有三间房子,一间作了伙计的卧室,一间作了厨房,中间一间放了些桌椅板凳和打造好的农具,刀剪兵器,甚是拥挤。
欧铁让几个伙计将桌椅搬到门前空地上,道:“于大哥,店小地薄,招待不周,还望于大哥不要嫌弃。”
于隐城忙道:“哪里哪里!欧大哥不必客气。”唐婉儿见来了客人,自去厨房忙活着加菜去了,欧瑭也跑到厨房看母亲做菜,那于冰泉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极是懂事,当即也跑到了厨房帮忙。
欧铁招呼李翊和于隐城坐下,端上酒菜,与二人痛饮了起来。
三人吃喝一会,李翊看了看天色,道:“两位兄弟,原本初次欢聚,本应把酒言欢,不该再行告辞,可一来老朽确有要事在身,不容再行耽搁;二来瑭儿已尽得老朽平生所学,所差的也不过是日后用功,老朽再待下去也帮不了他什么。是以老朽现下就此别过了,待老朽了结私事后,再回来看望两位兄弟,就此别过了。”说着站起身子。
欧铁虽早知李翊有离去之意,却想不到竟如此仓促,当下忙道:“先生何必急此一时?待再过些日子,天气转暖了再动身不迟。”
于隐城也道:“是啊!欧大哥说得不错,先生有何急事,竟去得这般匆忙?”
李翊道:“此事说来甚费周章,其中关节,有些连老朽亦不明白,只有日后再向二位细谈了。天色已不早,就此告辞了。”说完这话,转过身子,大步行去。
欧铁急道:“先生留步,待我叫婉儿和他们出来,再走不迟!”
李翊止住步子,回头道:“罢了!不让瑭儿见我离去更好,那孩子甚重感情,只怕我见他哭得伤心,今日又难以离去了。”说着向欧铁和于隐城一抱拳,转过身子,跨上黑马,沿着大路疾驰而去。
欧瑭在厨房听得马蹄声响,心下不禁大叫糟糕,待跑出门来,已见李翊纵着黑马,远远去了。欧瑭不由鼻子一酸,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正抽泣间,却见一犹如春葱般的玉手将一块淡黄色的手帕递到了眼前,待回头一看,却见于冰泉正站在门槛上怔怔的望着自己。
欧瑭接过手帕,既不道谢,也不抹泪,却又转过头来,眼睁睁的望着李翊纵马越驰越远,渐渐消失在大路尽头,再也看不见了,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待回头还于冰泉手帕时,却不见她,想是又回厨房了。欧瑭不愿让母亲看到自己流泪,当即将手帕揣入怀里,来到欧铁身前。
欧瑭方叫了声爹,泪水却又不由自主的簌簌而下。
欧铁替他擦了擦眼泪,道:“瑭儿,莫要哭了,男子汉哪能轻易流泪?日后,若是爹爹和妈妈都离你而去,你又当如何?记住了!日后有泪要流在心中,有苦亦要吞在肚中,莫要动不动就流泪,免得让旁人小觑。”欧瑭点了点头,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夺目而出。
唐婉儿侍弄好饭菜一一端将上来,见李翊不在,奇道:“铁哥,李先生呢?”
欧铁道:“李先生有要事在身,已经南下了,只怕短日间难以回来。方才,李先生怕瑭儿和你难过,是以未与你们道别。”
唐婉儿哦了一声,心下亦有几分惆怅,长叹了口气,将于冰泉拉了出来,落了座,自又忙碌着招呼众伙计用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