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亲(1 / 1)
回到家里,顾意已经在厨房里忙乎上了,各色蔬菜均已洗好,切好,整齐地码在塑料小菜盆里,电饭锅呼呼地冒着热气,排气扇飞速地旋转,他高高的个子,系着我那蓝底白花的小围裙,手拿锅铲熟练地翻动着炒锅里的肉片,场面有些滑稽,却无比温馨。
我换上拖鞋,站在厨房门口,无比惬意地欣赏着这一难得的画面。顾意下班比较晚,路途远,平时晚上都是我做饭,高校老师不用坐班,我毫无偷懒的借口。结婚前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结婚后我学会蒸饭、煮面条和青菜。注意这里,面条和青菜都是“煮”这个动词的宾语,因为我炒的所有青菜都像用水煮过一样。我常常会在做好一桌菜之后因为实在难以下咽而气得吃不下饭,每当这时,顾意常常会微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接着用严厉的目光勒令我吃完自己碗里的饭。
每过一段日子,我会积极要求下馆子一次,以安慰我俩的肠胃和顾意受伤的小心灵。我的厨艺是跟顾意学的,作为老师,我很理解顾意教不出好学生的难过心情。偶尔他下班早了,会做上一顿好吃的,顺便示范给我看,比如说今天。
“炒肉片动作一定要快,不然会老。”
“茄子要先用水泡一下,现在把水沥干!”
“把冰箱里的耗油拿出来。”
大师傅做菜果然是不一样的,旁边还得有我这个小工恭恭敬敬地伺候着他。我被顾意指挥得团团转,暗自腹诽:吃他做的一顿饭还真不容易。
我低头,用自己短秃的小指甲盖费力地剥着圆鼓鼓的大蒜头,问他:“晚上有场子的人怎么跑回来指挥我了?”
顾意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拿过我手里的大蒜头,挥起菜刀“啪啪”拍扁,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两下除去蒜衣,几颗洁白的蒜瓣出来了。
“早说嘛,指甲都疼了!”
“改改你那啃指甲的毛病就好了!”
多数时候我总是在顾意面前吃瘪,这是结婚前不曾想到的。
顾意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个子高高的,略有些清瘦,脸部轮廓分明,五官英俊,单眼皮,眼睛不大,却深邃有神,气质清冷平和,像极了电视剧《烟雨江南》里的男主角。我一见面,就看得眨不动自己的大眼睛,跟俊秀的南方男子坐在一起,人也变得无比淑女。我小心地收敛起浑身的小刺和小爪子,细声细气地讲着各种话题。他话不多,懂得却很多,无论我扯什么都能接上,我们谈话一点儿都不费劲儿。他甚至能给我讲解江上渡轮逆流靠岸的繁琐过程。家有书虫老爸,我从小崇拜知识渊博的人,这使得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虽然他的工作是公务员,可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古板,这点儿让我很是满意。
那次相亲的过程无比顺利,分别时,我下意识地回头朝他甜甜一笑,他向前猛跨一步,拉我入怀,我心如鼓鸣,满面潮热,正想这也太快了吧,一辆摩托车轰鸣着与我们擦身而过。那一瞬间我心惊胆颤,心思细腻的他轻拍了两下我的背,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不是香水味儿,很干净很舒服的一种气息,突然觉得安心。我不好意思抬头,直到他小心地把我扶正站好。
“呀,那什么,摩托车都能开到人行道上来了!”
“所以走路要小心。”
他的话不多,声音低沉而舒缓,我听起来很舒服,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男子高谈阔论的高大身影,思绪就像股市大盘一样花花绿绿一片。
“要不我送你回去?”
他礼貌地询问,话虽如此,看他眉头微蹙,我及时地捕捉到他眼里一丝稍纵即逝的烦躁,赶紧回应:“那,不麻烦了,我学校很近的,一下就到了。”仅仅几秒钟,我平复好情绪,转身离去。虽然我已经准备告别过去开始新的历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一下子完全接受一个陌生男人。
我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顾意做的饭菜,嘴里塞满了食物,还不忘继续质问对面那个人:“你去我们学院开会怎么不告诉我?”
顾意不慌不忙地夹起一根炒得碧绿碧绿很有看头的青菜嚼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扫了我一眼,良久应道:“慌成那样,我喊得住吗?”
“你喊了吗?”我立刻气鼓鼓地叫着,声音不由地抬高了八度。
明明知道自己的匆忙出门让他喊都喊不及,但我不准备就此作罢。无理搅三分,向来是我的长项,这在婚后暴露无遗。我猜想顾意在婚前一定没有想到温顺的小绵羊还有如此一面,而我也不屑于掩盖,因为这是在我自己的家里。在单位要听领导的话,要团结同事,回娘家要听父母、哥嫂的话儿,在婆家要尊敬长辈,只有在自己家里才能随心所欲,我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本性呢。
遇到我这种情形,顾意的对策向来是像头天晚上一样,不予理睬。
我狠狠地瞪一眼顾意,幽怨地说:“早上顺路捎上我,我就不会被人笑话了!”
“谁笑话你?”顾意终于正眼看我,顺手放下碗筷。
我知道这表示他有对话的兴趣了,他向来只拣感兴趣的话题接话,不过如果他不接话,忍耐不住的我照样也能继续讲下去。
我用生动的语言向顾意再现了早上骑着小飞鸽被人吆喝“嘚驾”的场景。
顾意听得眉眼弯弯,嘴角弯弯。
我忍不住点破:“想笑就笑,不会毁了你的冰山形象。”
像是专门跟我作对,我的话音未落,他的脸就绷直了,一本正经地教训我:“开会就专心些,多听听别人发言有好处。”
我心里明白他在说我在本子上乱画的那件事,坦然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五月平静的湖水般波澜不惊,深不见底。
“我瞎画的,又不是你,别多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那一刻我只是不想让他太得意,但是,当我看到他那湖水般的眼睛里像狂风刮过一样泛起汹涌波涛时,我的心中不知道是喜还是悲,还带有莫名的心慌。
我只好低头拼命扒饭。
“暑假去考个驾照吧。”
我一惊,抬头看到顾意的眼里已恢复平静。我积极地站起来帮他去添饭,边走边说:“都还没有车,考什么驾照?”
“先考了再说!”
顾意的话在我们家向来毋庸置疑,言外之意是如果我考了驾照自然就会有车了。我的大脑还没有被这一惊喜转换过来,傻傻地问:“汽车可比电动车速度快多了?”
“铁包肉总比肉包铁安全!”
合着我在他眼里就是块肉!我的汤一口呛在喉中,剧烈地咳了起来。
顾意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会吃饭的小孩子,我“咳”了好久才稳住气息,食欲全无,三下两下扒完碗里的饭菜撤退。看,这就是杨梅眼里我那幸福美满的家庭。
顾意懒得再指挥我,自己静静地收拾饭桌、清洗碗筷。
我躲到阳台上透气。这几日真不错,几场小雨后气温降了不少,今晚风扇都不用开了。夏日夜晚的微风吹得我浑身凉爽,湿湿的空气中还散发着茉莉花淡淡的清香,我心旷神怡,抬头仰天长呼吸,突然看到自己昨晚突然来潮弄脏的小内裤正挂得高高的,在风中飘舞着,傍边还晾着顾意的一件白色T恤,夜风中,小内裤时不时亲密地贴上那件大T恤。这个发现让我脸红耳热,怪不得昨晚半夜会被晾衣服的声音吵醒,再想想自己那会儿的表现,我惭愧地无颜再看那两件缠绵不休的衣服。
这个夜晚,我主动贴近顾意的身体,细细的胳膊环上他温暖的胸口,他不耐烦地两次把我的爪子扒拉下来,最后他索性背过身去,我不屈不饶地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安稳地睡去。
我和顾意之间就像小时候玩过的两块吸铁石,有时候紧密相吸,有时候相互排斥,小时候的我还没有学过物理,不知道所谓的磁铁南北极。现在的我学过物理,即便知道磁铁南北极,也不明白我和顾意之间相吸又相斥到底是什么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