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十四）（1 / 1）
“那个....” 坐在车上，穆子睿欲言又止。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一直侧着头，望向车窗外。
很多时候，她常常都是这样，不声不响。仿佛她的世界里很空很空，空到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她喜欢给自己画上一个圈，有些人圈在里头，有些人圈在她的生活之外。
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第一次见她便是。
她生活苦困，却不愿接受他的帮助，借的每一元钱，收的每一份礼，她都会一笔一笔地记着，然后等发了薪资，如数归还。
起初，他觉得很伤自尊。可慢慢地，她的坚韧与独立，一点一点地将他感染。
她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不同到她的笑容里，总是藏着无人察觉的伤痛。
“我没事。”若澜了解地回应了他的担心，抿抿嘴，疲惫地合上了眼。
脑海中，纪勤佳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刺穿她的心底。
她想把刚刚的一切忘了，可那个熟悉的背影却越发不可收拾地缠在了她的胸口，无法喘息。
朝三暮四，三心二意，甩了他，自私地出国？原来，单筱懒是这样一个无耻的女人。
原来，在他们的眼里，她是那样的不堪......
悦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车内的宁静。
“喂。”掏出包里的手机，女人语气平静。
“....”
“什么？打架？”
“....”
“好的，我马上过来。”
“怎么了？”见女人挂完电话，穆子瑞关心地问道。
“去学校，乐逸和同学打架了。” 她说着，担忧地扶了扶额，叹气。眼神里，不安，烦躁还有那一直裹着的疲惫仿佛统统一触即发地撞在了一起。
一路上，车子飞快地行驶着。
男人踩着油门，心情也跟着沉重。
他是有多想，替她分担一些。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好好地照顾她，不要她担心，不要她劳累，也不要她受任何委屈。
可是，她愿意吗？
他的爱那么明显，而她，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回应。
“老师，对不起，是我们乐逸的错，他不该动手打人。”办公室里，若澜抱歉地替儿子圆起场，了解到儿子的“打人行为”后，女人愧疚地低着头，朝着被打的孩子父母道歉“ 真的很抱歉，是我没有管教好，我们乐逸实在很不像话，我保证，孩子的医药费，我一定会承担的。”
“哼。没管教好就好好带回去管教。你看看我儿子，鼻血都被打出来了，你儿子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孩子的母亲有些激动，语气也异常不善。
“真的很对不起。是，是我们不对。我们乐逸的错。” 女人难堪地迎合，随即拉了拉小家伙的衣袖，一脸严肃“乐逸，赶快和同学道歉。”
“我没错！” 小家伙昂着脑袋，不服气地丢出三个字，便把头转向了一边，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委屈。
“你看看，本来我就想算了的，可是你看看你儿子，根本什么人，一点教养都没有！！！” 没等女人发火，对面的中年妇女已难听地甩出一句。若澜强忍着，不再回嘴，转而将情绪洒在了小家伙身上“ 乐逸，赶快道歉！做错事就应该道歉！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同学之间应该友好相处！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我没错，是贺林先惹怒我的！It's not my fault .”
“不管怎样，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妈妈命令你，赶快和阿姨说对不起。”
“No！”
“你说不说？！” 女人黑着脸，突然提高了嗓音“ 快！ 赶快说对不起！”
“No！”
“我最后重复一遍！和贺林同学说对不起！”
“不是我的错，我是不会和他道歉的，是他先说我的！我讨厌他！ 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我道歉，我也讨厌妈妈！” 小家伙撅着嘴，眼泪汪汪地朝着女人发起脾气，话一说完，他便哼着鼻子跑出了办公室。
小家伙前脚一出，穆子睿后脚便跟了出去。女人见孩子固执的要命，除了留在办公室里道歉再道歉，也实属急破了脑袋。
最后，她很诚意地出了五百的医药费，孩子家长也算是同情地将事情做了了结。
一出办公室，女人便撞上了喘着粗气的穆子瑞。
他着急地，嘴里含糊不清“不好了，我追到校门口，乐逸已经不见了。我四处找了一下，还是没找到。”
“什么？” 女人听着，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小家伙的脾气很倔，这是她一直所了解的。
记得有一次，她也是情绪失控地责备了他，结果，他一个星期都窝在了齐盼盼那。
当时，他就是那么坚定地非要她认错道歉。否则绝不回家。
为了结束冷战，她实属无奈，最后还是好声好气地摆下了脸。小家伙的脾气真的同他很像。
有时候，一件事，他非要执拗的坚持到底，即便所有人都认为那是错的，他也还是会拿出自己的理由，继续错误地坚持。
她常常会想，如果当初他不那么执着。
结局会不会不是这样？纪欧阳认识的是单筱懒，他喜欢的是筱雅。所以他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但那仅仅只是朋友。
多么讽刺的如果。
十二月的天，一到五点，便黑的迅速。
纪欧阳开着车，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堵满了一整天的烦闷。
她还好吧？闭上眼，女人落泪的画面一幕幕地从他眼前闪过。
他想甩开这一切，可是记忆中，她的模样，却越加清晰地占据到了他的生活之中。
她的笑，她的身影，她的声音，每一样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他一伸手，却发现她已早早地消失了。
那个女人不是她。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心里的恨意却越发强烈。
她早就不需要他了。八年前便是。她变心，她甩了他，她根本没那么爱他。
纪欧阳，你还要白痴地等到什么时候？！
急速地刹车，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停在了A大附近。
视线里，熟悉的景物一一呈现。
那个教学楼，那个宿舍，还有那个牵着她走过的操场。尘封已久的往昔，一阵接一阵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每年都参加百米赛跑，不觉得很丢人现眼么，明明都破记录了，还这么小气地去和学弟们竞争。”
“你不觉得有我在，这个比赛立刻有意义了吗？”
“没觉得。”
“喂，你男朋友我可是学校难得的全能型抢手货。我是特意要让你有点危机感”
“呵呵。危机感？那我是不是应该买根链子栓一下？”
“单筱懒...”
单筱懒，为什么当初你还是没有紧紧地拴住我？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要离开？
竭尽全力地奔跑，呼呼的风吹得脸上刺骨的疼。仰起头，再一次绝望地眺向无人的操场。
空旷旷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曾经的他们。
时光，掩埋了他们的故事，却迟迟不肯掩埋他的心，一直装着某段记忆的心。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断断续续的声音间歇性地响起。纪欧阳回头望望，始终见不到人影。继续向前，猛地被某个坐在公交站牌下的小东西吓了一跳。
走近，再走近。
微弱的灯光下，只看得清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男人犹豫，见小家伙一直呜呜咽咽地坐在了冷冰的地上，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询问“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呜呜呜呜呜----我没错。是他先欺负我的。妈妈都不帮我。” 小家伙越哭越伤心，身子跟着抽噎着颤抖开来。
原来是和家里闹脾气了。男人了然，看了看手上的表，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都这么晚了，要是你不回家，爸爸妈妈会很担心的。”
“呜呜呜呜-----我没有爸爸，妈妈也不爱我。”
厄？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这是扯到他的痛处了？尴尬地蹲在他的身旁，接着听到孩子越发厉害的哭声。
“是他先惹我的！他说我没有爸爸，说我是妈妈捡来的孩子。没人要的孩子。呜呜呜呜----才不是这样的。妈妈说爸爸是最厉害的。”
这是什么逻辑？没有爸爸又说爸爸是最厉害的？这孩子当真是哭得语无伦次了吗？大冬天的，估计家里也着急着。纪欧阳思寻着，叹了叹气，劝起仍旧没完没了的孩子“ 这样吧，你告诉叔叔你家在哪？叔叔送你回家。别哭了。”
“我不要回家！” 小家伙反抗地抬起头，这一次，纪欧阳倒是看清了他的脸，哭肿了的眼睛，一直浮浮夸夸地闪着泪光。清秀的面容突然让他笑出了声。
似乎他和这个孩子很有缘。
“怎么又是你啊？” 他记得他，那个被他闯红灯吓倒的男孩。
“呜呜呜呜------” 小家伙认出他来，更是哭得起劲“呜呜呜呜呜----我不要回家。妈妈不爱我。我不要回家。呜呜呜----”
很显然，他又再一次多管闲事了。
纪欧阳带他回了公司附近的单身公寓。
小家伙哭着嚷着吃完了他家里仅剩的两包泡面。接着澡也没洗地就爬上了他的床。
他有轻微的洁癖，大声地喊了他几句，结果他又哇哇地开始哭天抢地。
于是，折腾不过一个孩子，纪欧阳识相地坐在了房里的书桌旁，开起电脑，忙起工作。
他想，孩子累了，应该就会主动睡觉吧。
事实再一次证明，这个孩子果真很不一般。
他非但不打算睡觉，还像个大人似地合上了他的手提，教训“ 妈妈说过，电脑辐射会导致皮肤衰老程度加快，抵抗力下降，生长发育缓慢，而且严重的话，还会致癌，会得怎么救也救不好的绝症。”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你妈妈？” 纪欧阳见他一脸平静，转而回到了正题。
“....”小家伙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最后点点头，回应“还是打给盼盼姨吧，让她告诉妈妈，我现在没事，很安全。”
“....”看来今天母子两吵架的事情真有些严重了。
“叔叔有没有很难过很伤心的时候？”
“....”现在孩子聊天的水平还真是广泛，纪欧阳忍俊不禁，打趣，“你猜？”
“肯定有。”
“为什么？”难道他的样子就这么明显。
“我猜的。”
厄。
“叔叔会讲故事吗？”
“嗯？”
“不听故事，我睡不着。”
“......”
“叔叔连故事都不会讲么？”见男人默不作声，小家伙怀疑地问着，语气里，带着一股意外而又不屑。
“会，怎么不会。我在想，要给你讲什么故事。”
“我想听龟兔赛跑的后续。妈妈上次忘记告诉我了。”
“后续？” 男人琢磨着，他还真不知道龟兔赛跑有后续。以前课本上也还真没学到过。
“叔叔没有听过么？”
“有，当然。话说，乌龟赛跑胜过兔子之后，兔子就很不服气，于是它每天都很郁闷，有一天，它不小心撞上了一个木桩，脑失血过多，死了。有个农民看见，把它捡回了家，煮了。从那以后，兔子从赛跑界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
“怎么？不好听吗？” 纪欧阳见孩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满脸迷惑，他可是很费力地才想起了这么两句话。难道还不够简洁明了么？
“ 那个木桩很大么？为什么它一幢就死了？”
“ 因为兔子很笨，撞了一下，觉得没事，就很骄傲，于是接着撞了好几下，最后死了。”
“ 啊？那么农民为什么要把它煮了。动物不是我们的朋友嘛？”
“呵呵。是。动物当然是我们的朋友，但不是农民的朋友。”
“兔子太可怜了，为什么要和乌龟赛跑呢，如果不赛跑，它就不会死了....”
“乐逸，故事讲完了，你该睡觉了。” 这孩子十万个为什么么？再疑问下去，估计连龟兔赛跑的前传，他也能一并改编了。
“可是我睡不着，叔叔再给我讲一个吧！我想听三只小猪的故事。”
“.....”
那一夜，纪欧阳足足讲了七八个盗版的故事，最后，白天鹅沦落为丑小鸭的故事讲完，床上的人总算呼呼地入睡了。
原来有个孩子做伴，真的没那么孤单。
男人打量着小家伙有趣的酣睡摸样，起身替他盖好了被子，轻轻地替他关上了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