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9-自欺欺人(3)(1 / 1)
没几天,AT下完订单,厂家宴请AT,凌泣作陪。中东人吃饭有忌讳,却偏偏钟爱吃泰国菜。在花园酒店对面的Banana用完餐后,厂家眉眼一动问AT要不要换地方玩,言语间的隐喻凌泣早已学会视若无睹。
“凌小姐,我们去CC,你要不要一起?”
凌泣日夜向往没有客户的惬意生活,早想眼不见为净,笑着拒绝,“你们去吧,你负责把客人安全送回酒店就行。”
厂家频频点头说,放一百个心。
饭店楼下是环形的单车道,等车并不方便,需横过对面才能绕回去。越发达的城市,道路交通越诡异,立交桥像团蜘蛛网,连普通的街道都能走得像迷宫,因此凌泣自认不适合开车。
久久没等到车,凌泣腿肿胀得麻木,璀璨的街道照得通天明亮,完全感觉不到是晚上九点光景。这个区域依傍花园酒店而兴起的商务中心吸引了琳琅满目的餐饮名店,小型商圈已初具规模,情侣们都以逛这片商圈为时尚。正是月上柳梢头,桔色的街灯光晕将双双对对铸成街道一景。
AT指着一对依偎的情侣说,“Lynki,我觉得我认识他们。”
凌泣注视了片刻,浅笑盈盈,“你不是说中国人都长得一个样吗?”不知什么时候老外也练就望其项背就能辨认的本领。
AT望着那对金童玉女远去的背影,坚持己见,“真的,你不觉得熟悉吗?”
凌泣只笑不答。厂家也懂得些简单的英语,忙着邀功表达意见,“这里到处都是金领丽人,和电视明星都不相上下,觉得眼熟也不出奇。”
目送完他们离去,凌泣便打车回家。满身疲惫的她,一进门就便仰躺在沙发上假寐休息。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凌泣伸出手,越过沙发扶手,在茶几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接起。
“丢丢,你在哪儿呢?”邓妍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在家呢。”凌泣艰难地翻了个身,试图把身体叫醒。
“你们家从子衿呢?”不知什么时候邓妍开始用你们家来给他作修饰语,凌泣无奈却丝毫阻止不了邓妍的我行我素。
“柯师兄不是有他电话吗?你自己问他去吧。”凌泣极力驱走脑中的混沌,她爬不起来开灯,随意按了手边的遥控器,电视的光瞬间将沙发笼罩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中。
“诶……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邓妍一阵哀叹后,突然欲言又止,“你也稍微关心一下他的行踪,有些事要上点心,男人嘛都吃软不吃硬的。”
“你是不是和柯师兄吵架了?把总结的理论都搬我这儿来了。”
“我们哪能有什么事啊。刚在花园酒店吃完饭,想起你慰问一下而已。”邓妍又急切撇清,浅浅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真要慰问就周末打球吧。”凌泣抚着额头闭上眼,避开电视忽然射来的强光。
“看看再说吧。”邓妍兴致不高,匆匆挂断。
结束了通话,凌泣挣扎着坐了起来。阳台的落地窗大开,冷风嗖嗖往里吹,竟灌得她周身的冰凉。再长的夏季终究要过去,冬季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凌泣拿起睡衣进到浴室。花洒喷头毫无吝啬地浇湿了她全身,热气登时袅袅升起,雾气将整个淋浴间笼罩起来,朦胧中将外面的一切勾勒得若隐若现。隔着玻璃外的蓝色洗漱台旁,安放着明黄色的印着维尼熊的布框,专门收集脏衣物。这星期太忙碌,剩了一堆未洗的衣服,静静地等着主人的处理。无疑,里面有从子衿的衣服,上周末就已留下,那衬衫肩膀处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红唇印,凌泣也同样未来得及洗,未免过于信赖她的洗衣手艺。
雾气淡了又浓,循环往复,凌泣伫立在花洒底下如同雕像,半点动作没有,任热水冲刷着身体,仿佛这样便可洗净尘世留在身上的痕迹。
次日午饭时间,八卦闲话终于得以放肆谈论,茶水间里热闹沸腾。
“Lynki,你的衣服准备好了没?”前台Fanny询问凌泣,脑门上的齐刘海一晃一晃的。
“什么衣服啊?”凌泣疑惑。
“你个死女,当然是伴娘的衣服。”Fanny奋力摇着凌泣手臂。
凌泣十万个不解:“伴娘?不是让我在门口记礼金吗?”
Fanny周末要奉子成婚,婚礼需要“十姐妹”,就是除了新娘以外,另外要有九个伴娘,俗话说这样方能显示家族显赫,以彰显新娘的分量,一方面不让男方看轻,另一方面达到隆重嫁女的寓意。按照本市的习俗:婚宴要请人执笔记下别人的礼金,以便回礼。刚开始,凌泣被安排在门口记礼金,如今任务改了,却没收到消息。
“别提了,我小表妹回不来了。公司的靓女们能上的都上了,还是差一个啊。”Fanny感慨归感慨,却丝毫不惆怅,一副待嫁女人心的模样。
June出来凑热闹,“早说过Lynki这土人不看MSN群消息啦,不信我。”
凌泣为难不已,“衣服要特定的吗?大红大紫我可没有。”翻遍凌泣的衣柜也固定找不出这些绚烂多彩的颜色。
“不用不用。中午我们还有个西式婚礼,晚上摆酒才是中式的,所以以白色为主,只要不穿牛仔裤就行了。”Fanny说起来倒是轻松。
June说,“搞那么麻烦,结婚真是累啊。”
“没办法,婆家那边比较洋化。”Fanny乐呵呵地回答。
凌泣不敢扫兴,口头答应,“我回家找找看再说吧。”
听到这话,Fanny搂着凌泣脖子兴奋无比地想献吻,“我就知你最Friend了。”
凌泣偏头婉拒这份盛情,她看着那份“港澳人家”精致的外卖包装纸,一阵感慨。“我终于明白你请我吃午餐的阴谋了。”
June八卦地开玩笑,“话说你老公是香港人,干嘛不去LA登记啊?”
Fanny也不会痴傻地任June调侃,狠狠地答,“你个死女人,我又不是要隐婚。”
凌泣替Fanny高兴之余,想到了她与从子衿,他们这算什么呢?隐爱?不妥当。隐恋?不对,恋也算不上,毕竟都还没有走过心。姑且算是隐情吧。多么美妙的词语,多么玄乎的关系。
轰轰烈烈的婚礼迎亲清晨,Fanny心情忐忑紧张复杂。怪只怪伴娘们太鬼精灵,又或是不乏有羡慕嫉妒恨的成分,招式一将Fanny的高跟鞋藏在了其中一个伴娘的裙子里,等待新郎寻找;招式二准备了众多刁难新郎团的问题。大家怕Fanny心疼新郎而作弊,特地派凌泣把Fanny看住。
问题一:“先唱一首定情歌曲。”——门外传来了《相思风雨中》。
问题二:“老婆的生日,包括阴历阳历,生肖,还有几点出生的。”从Fanny得意的笑容便知门外的快答准确无误。
问题三:“最喜欢老婆什么地方?”——答案:什么都喜欢。姐妹团一致认为答案太敷衍,惩罚是给每个姐妹一个红包。
问题四:“老婆的身上有几颗痣?”凌泣和Fanny都笑了,估计连本人都不知道吧,纯属为难,答不上来要给每个姐妹红包打点。
门外笃定自信的答道:我是我老婆心中唯一的痣!
看看这回答,Fanny已赞许的笑得美丽如花。
……
后面,问题越问越辛辣。
“老婆怀孕后裤腰大了几英寸?”不愧是服装外贸的,尺寸都出来了。姐妹们摩拳擦掌等着拿红包。
“你儿子的生理生日是几月几日?”
此问题一出,外面哄笑一片,Fanny坐不住了,“别闹了,赶紧放人进来吧。”
June跑进来大叫,“不行不行,还有很多脑筋急转弯呢。”
Fanny不从,“你以后不结婚是吧,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在丈母娘说情“怕错过良辰吉时”之下,姐妹们虽不情愿,但看在红包已差不多情况下终于收手。
中午在领事馆路的教堂举行西式婚礼仪式,神圣的宣誓面前众人纷纷落泪,上帝将普通一句“I DO”都设定得千回百转,情意绵绵。下午出了教堂新娘直奔酒店,换装补妆,好不忙活。
晚上的中式晚宴自然少不了游戏环节。由于新娘怀孕,整蛊游戏向姐妹团和兄弟团扑面而去。所有置身事外的旁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就连老板Andrew也是一脸幸灾乐祸。至此,凌泣第一次发现当伴娘是多么艰巨的任务,交杯酒、互喂东西这些都只是序曲,分给凌泣与那位香港伴郎的游戏是吊着花生米,靠双方的配合咬住花生米。
不知谁想出如此离谱的损招,只在凌泣头皮发麻的片刻时间,那位伴郎搭档急中生智,一张嘴一咬绳子堪堪断开,旁人大喊“犯规”,随之“舌吻舌吻”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凌泣默然愣了愣,试图想法缓解窘困,此刻发现有理不在声高完全行不通。伴郎无比绅士,愿意独自接受惩罚,讨价还价,最后以服下了他们调配的各式酒醋酱油饮料混在一起的五毒酒为结局。
在送凌泣回家的路上,伴郎难得意识还清醒,虽然他脸色如彩灯般一阵绿一阵红一阵白。“今晚真是不好意思。”伴郎率先开口,一阵浓浓的酒味搅拌在四周的空气里,像是某种化学气体,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凌泣强忍那股刺鼻的呛:“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你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吧?”真是多亏了他,要不然真不知那些过火的游戏该如何收场。
“觉得抱歉就改天请我吃饭好了。”伴郎半开着玩笑。
“那就改天Fanny做东请我们吧。”凌泣故意停顿思量,让婉拒来得自然些。
话毕,车中陷入死寂。凌泣低头看看手里捧着的花球,朵朵白玫瑰争相斗艳,绿叶也盖不住美艳。Fanny的乱点鸳鸯谱明显得如同司马昭之心,拉她当伴娘不说,故意配给她这位单身伴郎,还忙里偷闲使眼色介绍情况,抛花球的时候凌泣明明不在人群中,竟不歪不斜往周遭空旷的她身上砸来。种种行径表明Fanny不像新娘,活脱脱一位媒婆的角色。
看来伴郎也是明眼人,没有捅破Fanny的意图,如若此君当真了,今日岂不是另一种尴尬的结局,凌泣真是不堪设想。
凌泣现在住的是由两栋单体楼围城“L”字形的商住两用小区,横的那边是住宅,竖的是酒店加商务办公,虽然绿化面积不是很多,却能拿出寸土寸金的地盘尽其所用,假山凉亭不差毫分,配得上开发商自诩“玲珑幽静的高档精英公寓”。
刚工作的时候,凌泣和同事同住在公司附近,后来由于同事结婚便搬了出来。正好叔叔的朋友出国空出了房子,便介绍租给了她,还给了个七折亲友价,要不然按市面的租金,她是万万不会高攀此处的。
凌泣与门口保安打了招呼,默默移步往回走。地灯由下往上照得形单影只的凌泣更显单薄,地灯旁边是绿色的花带,初冬时节只剩绿叶萧瑟地承接着冷风吹。花圃的尽头便是挑高的大堂,保安在大堂里集结成队,估计到了换夜班时间。
背后忽然有一束强光从身后穿越过来,凌泣往边上让了让,光束没有移动,显然不是前往地下停车场。凌泣下意识地眯眼往那束光源眺望去,逆光而去的黑暗中,有个黑影斜斜靠在车门上,很快凌泣认出了是从子衿。他看见她站立不动,便循着光走了过来,这让凌泣联想到电影里英雄通常冲破黑暗降临的画面。
怪不得凌泣认不出,原来又换了部座驾,与那部常年停靠的宝马倒是很相似。由于小区很小,地面上只允许设了两个停车位,常年都停着一辆香港牌照宝马和一辆凌志,未曾挪动好像摆设展览一般。
“那么晚?”从子衿单手插着裤袋款款而来,嘴角泛笑意。
凌泣瞬间便从他的笑意中感觉到空气凝固,聪明地选择望着他等待下文。在昏黄的路灯下,凌泣脸上的金粉如水晶般反射剔透光芒。
“约会?”从子衿笑意更浓,有一种人嘴上在笑可眼里射出的却是寒气,嘴上不笑双眸却能脉脉泛着笑意,从子衿就是这种人。
凌泣立即想到一句古语“只管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看到他骇人的冰冷语气,换了说法:“怎么不可以吗?”
夜风瑟瑟,耳边竟能听到风儿吹着哨。凌泣身上穿的白色套装不厚,裤子类似宽大的裙裤,风径直往双腿肌肤打去,灌了风的裤筒犹如被人充气随时高飞。脚上的细跟皮鞋磨着脚跟,像顶着刺骨寒腿踩着高跷,难受得让人没有安全感。
旋即,凌泣决定善待自己,不与从子衿耗在这里。调头往家去。
小李恭谨自觉地帮凌泣刷门卡,将门尽量大地拉开,还不忘对她弓了弓腰目送她进电梯。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直到家里两人都没有打破沉寂出声说话。
当凌泣抱着衣服准备去洗澡的时候,从子衿坐在沙发上,沉着脸发话,“我饿了。”
凌泣并不打算给他弄东西,从冰箱里把当天婚礼上带回来的喜饼糕点摆在了他面前。
凌泣刚作势回身往浴室,立刻被从子衿勒住手臂,猛一下往他怀里送。她始料未及,一个重心不稳,顿时怀中的衣服散落开来,丝毫没有天女散花的美感,只让人感觉一团纷乱。兴许拉得生猛,凌泣的腿撞上了茶几的边角,震得茶几上的玻璃花瓶摇晃了几下,垂死挣扎片刻后,终于“砰”一声倒下。
轮到凌泣毫不客气地推开他,挣扎站起来,“疯了你。”
从子衿却更加快速拉住她,凌泣再一次失去重心跌坐在他身边。从子衿目光如炬盯着桌上的花束,冷言冷语,“什么时候你也喜欢玫瑰花了?”
凌泣冷笑反击,“美丽的事物谁人不爱,从少不是也一样吗?”
“我不喜欢白玫瑰。”话没说完,从子衿便取出根部还连在瓶口的花球,准确无误地划了个完美的弧线丢进了垃圾筐,动作慵懒流畅,像在表演一个投篮动作。
凌泣登时怒从中来,“你发什么酒疯啊!”不知是从子衿掩饰得好,还是凌泣愚钝得多,此刻如此近距离凌泣才闻到他气息里的酒气。
从子衿俊眉深锁,瞥一眼桌上的盒子,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你准备给喝酒的人吃这个解酒吗?真是特别啊。”
“爱吃不吃。”凌泣负气地说道。
说饿的是他,挑剔的也是他。若是平日凌泣会倒杯果汁或蜂蜜水给他解酒,再弄碗热汤面给他垫垫肚子免得伤胃。可如今,凌泣一点心情都没有,她奋力合上喜饼的盒子,盒子上头赫然印着几个鲜红大字“凯悦酒家”老婆饼——一生最爱。
然后,凌泣弯腰拾起衣服,将它们一股脑丢进卫生间的置衣筐,瞬间,覆盖住里头仅剩一件孤孤单单的白衬衫。旋即,一阵心烦意乱如春天抽条的新芽,四处冒尖生长。怔忪片刻间,凌泣听到大力的关门声,她不停置换整个肺叶的氧气。许久后,她回到客厅,扶起花瓶,把洒在桌上的水擦干抹净,再将花束从垃圾筐中拾起,小心翼翼地重新插上。
白玫瑰依然娇艳,与天外的白月光交相辉映。曾几何时,凌泣总认为玫瑰,于她,太过妖艳。如今,原来它也会我见犹怜,它亦不过在经历着仓猝的生命旅途,时间一到,无论香气,还是花瓣,它一样都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