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郑直的那一间与其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个半天然的山洞加盖了半间工棚的地窨子,虽然里面点着炭火盆,但是因为空间很大而且密封不严,所以并不很暖和。
杨锋第一眼看到这间屋子里面的时候就生出了一种愧意。
虽然这是一间不叫屋子的屋子,可是里面的摆设非常的整齐,并不想其他人住的地方那么杂乱无章,尤其比起杨锋和姚朗两个人住的地方更加显得这个地方是那么的干净和有序。
客套了几句之后杨锋和姚朗就没有了话题,因为郑直对这个两个连土匪都算不上的家伙儿根本看不上,如果杨锋和姚朗不是老刀把子里面的人,恐怕会被他很快就轰出去。杨锋觉得应该转变话题,要不然自己和姚朗会觉得没有办法在这里待下去。杨锋忽然看见了郑直身边靠着一支工艺精良但是枪管外装有多孔气冷散热套筒的枪,杨锋的心一动,于是杨锋好奇的和郑直打听这种枪的来历。
谈到了枪,行伍出身的郑直话就多了起来。在和郑直的交谈中杨锋和姚朗知道了这种枪名叫柏克门手提机枪,俗称花机关,是辽宁兵工厂制造的,除了自动发射外,也能半自动发射。郑直还说到他的队伍里有六只这样的枪,要是七支花机关向一个方向开火的话,那么在七八十米的范围内你根本无法反抗。说到这里,郑直忽然停下不说了,后来听其他人说杨锋才知道郑直原来是直军的兵,在一九二四年直奉第二次战争时的的玉麟山攻防作战中被奉军俘虏以后才当上了奉军。当时进攻的奉军组织敢死队向直军阵地猛扑,敢死队每人一支柏克门手提机枪一边冲锋一边扫射,而当时的直军官兵还不知道此枪为何物,故其所遭受到的,除了那密集的弹雨,也还有心理上极度的恐惧。听说当时获胜后的奉军第二军军长李景林在向后方告捷时,对此枪的效能大加赞赏:“惟迫击炮与手提机枪,为山战利器,请速拨前方,利器既充,克敌自易”,所以当做为排长的郑直从撤往关内东北军开小差的时候一连偷扛了三支花机关出来。说完了花机关,杨锋和姚朗又和郑直说起了步枪、手枪、轻机枪等等,一直侃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挤满了听热闹的人,这一下,杨锋和姚朗就和郑直这帮人拉近了不少。吃完午饭,杨锋和姚朗拉着郑直又神侃到天黑,郑直留下二位又喝了半夜的酒,这一来,两边的关系更加融洽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杨锋和姚朗就搬进了郑直的地方,这两个年轻的人和一个老兵油子在一个锅里抡起了马勺。第二天雪一停,打猎的枪声就响了起来。杨锋和郑直比赛完了枪法,锅里也就多了许多的下酒菜,这么一来二去,不到十天的功夫,郑直就和杨锋姚朗混的烂熟。每一天杨锋和姚朗也跟着这些不是兵的兵一起出操,一起训练,一起干活,一起巡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有的时候连解手都是一起。慢慢的,杨锋喜欢上了这种有规律的生活,只有姚朗每天偶尔会发顿牢骚才让他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份。
由于郑直的护矿队人马出现在这一带,一些零星的小股的土匪纷纷避而远之,他们根本惹不起拥有两挺轻机枪七支手提机枪其他长短枪超过三十支的这队人马。有两支大股的土匪和护矿队几次交锋,在护矿队不伤一人的情况下反而丢下了近百人枪,后来知道这一带都属于护矿队管辖,所以吃了大亏的土匪就远离了护矿队,有一些土匪实在是混不下去了,主动要求加入护矿队,郑直是来者不拒,很快就扩充到了百十多人枪。由于跑来投靠土匪的多是一些散兵游勇,所以郑直就开始提拔自己的旧部当上了班长排长,杨锋和姚朗也就在这个时侯才看到了郑直的能力。郑直现在每天都在忙着修工事、训新兵,而杨锋和姚朗就和郑直的跟屁虫似的跟在郑直的后面。习惯了颠沛流离,习惯了东奔西走,甚至连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都已经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让杨锋和姚朗感觉过得虽然不习惯但是却非常的充实,起码比那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要好了很多,起码比那种每天都在费劲脑汁琢磨着怎么杀人怎么逃命的江湖生涯要强了好多,起码比那些每天都要勾心斗角脸上带着笑心里却考虑着怎么才能上位怎么才能在老刀把子里面混得有头有脸要舒服了很多。
就在杨锋和姚朗过着神仙一般苦日子的时候,就在一九三一年冬至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日本关东军发布了所谓的《讨伐辽西一带土匪的声明》并以此为借口抽调三个师团的兵力大举进攻锦州,战至一九三二年一月三日下午六时许,锦州全部落入日寇的魔掌。于日军疯狂抢占东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民党政府的所作所为:比如在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北平、天津、上海、广州、武汉、济南、苏州等地学生代表集中到南京,与当地学生联合举行示威游行,要求国民党政府出兵抗日。游行队伍在珍珠桥附近遭到国民党军警镇压,当场有三十余名学生被杀害,一百余名学生受伤,此即“珍珠桥惨案”。该惨案发生后,上海学生、工人等举行了有十几万人参加的“抬棺大游行”,并捣毁了国民党地方党部。
可是无论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纷杂变化,一九三一年的旧历年老刀把子还是要过的,虽然今年的春节和往年的春节相比少了很多的热闹和祥和的气氛,许多人心里多出了一些不同的想法,年还是要过。在这个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绵延群山里,这群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活下去甚至哪怕只是为了吃上一顿像样的饱饭而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为新的一年而做着准备。
郑直的护矿队也在为新年做着准备,那就是收拾好行囊。
已经不再是用马驼子而是改用马车来运送的马帮给郑直运来了大批物资,可是郑直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这些物资都不是老刀把子运来的,而是那些在护矿队保护下的金矿主人们送给郑直的。老刀把子的就要送来的物资已经成为郑直、杨锋和姚朗这些人的一个念想,因为随着那批物资到来的可能就会有让这些待在冰雪覆盖地区的人们走出这片深山老林的命令,至少老黑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是这么说的。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盼望着,希望早一天从这个冰天雪地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撤走的命令。
杨锋和姚朗对命令这个词有些陌生,从他们把脚丫子踏进老刀把子的那一天起他们的耳朵里听到的只有吩咐,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说那是命令。
这也许就是军队和秘密帮会之间的一个差异:军队里叫做军令如山,而在帮会里面你只要听从那些当大哥或者老大们的吩咐就行了。
现在杨锋已经看到了老黑,也听到了整个护矿队撤出这里去宽城过年的命令,也知道了为什么让他们这些人离开这里的理由: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警察或者是民团,他们的财路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当地土匪,现在护矿队断绝了这些人的一条财路,这些人当然不愿意,所以把这个不懂的江湖事故的护矿队从这个地方踢了出去。
宽城赵家的大院成了这支队伍的临时住地之后,到达这里的人们又开始了忙碌。
姚朗忽然从一个角落里向杨锋招了招手,杨锋看看四下无人注意就跑了过去:“老四,什么事情用得着这么神秘?”“二哥,我看见张立了,现在黑叔正领着他和郑队长在一起说话呐。”杨锋恨不得给姚朗一下子:“就这屁事?”姚朗摽住杨锋的肩膀,小声的说:“我在经过的时候偷听了几句,好像黑叔的意思是用张立把咱们给撤换回去,我估摸着,今年咱这个年可以回去过啦!”杨锋听了又惊又喜:“这可太好了,这俩月都快把我憋闷死了,外面的消息一点也听不到,哥几个也不来看我们,回去让老大请我们俩喝一顿再说!”正说着,有人跑来告诉杨锋和姚朗说老黑和郑直在正厅等着他们过去,杨锋和姚朗笑着互相推搡了一把,乐颠颠的跑了过去。
等老黑和郑直把他们已经商量好的事情告诉杨锋和姚朗的时候,杨锋和姚朗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原来郑直希望这两个人陪着张立在这里过完年再走,老黑是满口答应下来。看到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老黑把脸一沉:“疯子,老四,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两个人只好点头同意。老黑又拿过两卷袁大头递给两个人:“去!拿走,这是赏给你们的岁钱,愿意买点什么就去买点什么!”杨锋和姚朗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也不敢说,只好接过银洋。姚朗问了一句:“黑叔,你啥时候回去啊?”“明天走,你有事吗?”姚朗凑到老黑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老黑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笑纹儿,“你去买吧,等我走的时候交给我,我给你送到!”
杨锋看着有些疑惑不解,等姚朗拉着他走出了赵家大院才小声的告诉他,原来姚朗要为韩双买点东西托老黑给捎回去,杨锋一晃悠脑袋:“我可不陪你去,我又不想她,要去你自己去!”姚朗赶紧哀求:“二哥,你要帮我买完了东西,我请你洗澡喝酒怎么样?”杨锋其实也想放松一下,于是答应了下来,只是要回去收拾一下。
回到两个人的屋里,杨锋把钱收好,改换了一套行头,看了看双枪,杨锋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别在身上,又在身上多装了两个弹夹,姚朗看了奇怪:”我说二哥,咱们是去买东西,又不是去打架,你带那么些家伙干什么啊,快放下!“说着就来抢,杨锋和姚朗撕扯了几下,终于撂下一支,不过趁姚朗不注意又在身上别了一把匕首。这时候姚朗也收拾完毕,他也别了两把飞刀在袖子里,两个人告了假,骑上快马就直奔宽城县城。
赵家大院位于宽城以北的龙须门,这中间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一时兴起,打马如飞,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宽城。宽城城外有一个比较大的药王庙,正好又在药王庙赶年集,所以药王庙附近非常热闹,闹得杨锋和姚朗只好拉着马在人群里挤过来挤过去。
可是就在这个当口儿,杨锋忽然看到在几个人中间裹着一个人,那个人蓬松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脏兮兮的脸。
那张脏兮兮的脸是属于小耳朵的。
小耳朵也看到了杨锋和姚朗,可是他的眼神清楚地告诉杨锋和姚朗现在他们还不能和他说话。
凭着直觉,杨锋和姚朗就感觉到了小耳朵眼睛里的恐惧和无助,那种眼神分明带着对活下去的渴望。
杨锋和姚朗看到小耳朵的同时也看到了小耳朵身边左右站着的几个人。姚朗用手拉了一把杨锋的同时把马的缰绳也塞到了杨锋的手里。杨锋没有回头,更没有去看姚朗,他知道姚朗现在要干去什么。杨锋左手拉着两匹马的丝缰慢慢的向小耳朵靠近,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小耳朵身前背后的几个人,他的右手摸到了身上的快慢机上。
小耳朵被人拥挤着向杨锋一步步走近。
杨锋已经看出小耳朵身边有三个人,只是这里人太多,如果一枪不中就会引发混乱,这个时侯也就是对方杀死小耳朵逃走的最佳时机。
杨锋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潮热。
小耳朵忽然把身体尽力的向他左面的一个人身上靠拢,那个人马上就把他扶正。
杨锋看了看姚朗,两人会意的微微一点头,于是杨锋尽可能的迎着小耳朵这伙人正面走了过去,而姚朗却把身体缩进人群不见了。
毕竟两匹马走在一起是需要很大的空间,人流被杨锋逐渐的分开了。小耳朵身边的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被人流挤散了,只有两个人夹着小耳朵在杨锋的右侧走过。
就在他们经过的一瞬间,杨锋忽然松开了马的丝缰,身体用力向右面一撞,夹着小耳朵的三个人身体同时趔趄着,可是杨锋右手里多出的那把匕首已经刺进了夹在自己和小耳朵中间那个人心窝。另一个来不及反应,姚朗忽然出现在他和小耳朵身后。姚朗左手猛地一撩小耳朵身边那人紧紧抓住小耳朵左手腕的手,右手里那把飞刀就在手和手腕之间缝隙里划过,然后这把刀就深深地**了那个人的肋下。
人群骚动了,有人喊叫着,开始四散逃命。
被挤在一边的那个人对这里出现的事情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杨锋的枪就响了,子弹准确的飞进了那个人的天灵盖,掀开了那个人半个脑袋。
枪声一响,整个集市立刻就炸了窝。
姚朗拉起小耳朵就上了马,杨锋也翻身上了马,三个人两匹马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杨锋和姚朗把身上染满了血迹的衣服脱了下来扔掉,也来不及听小耳朵解释,继续打马扬鞭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