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好酒（1 / 1）
离开越州，一路向东北方向走了整整一天，琪琪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交城。
交城，城如其名，位于两条山脉的交界处，整座城被郁郁葱葱的山岭所围绕。这让原本面积就不大的交城看上去显得更加渺小起来。
辎重营负责管理整个越州大营的后勤补给工作，从马匹车辆，武器铠甲，再到营帐衣物，草料粮食，一应军营日常衣食起居等所需的物品装备，繁琐至极。好在这些工作并非都集中在一处，而交城则是专门分管粮草的地方。
跟着百夫长进了城，文书将一干人等入了编。琪琪他们随即被分去看管草料。
让琪琪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到达交城的第一天，居然就升了官儿。
“这是交城的规矩，但凡有新来的人加入，便会替换下以前的老人儿！这次新来的这十几个人当中，听说就数你王小帅的名头最响，所以管城大人就下令，升你为草料场的‘队率’，以后这里这五十个人就都归你管了啊……”
听了文书的话，琪琪的嘴角不由得隐隐抽搐了一下。
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历来都是资历老的人管理资历浅的人，没道理让自己这个刚踏入大门儿还不满二十四小时的新兵蛋子，去管理那些都快要在这里生根儿了的老兵痞子的啊！
“嘿嘿……文书大哥，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琪琪满脸堆笑地将文书拉到一边，小声继续对他说道：“怎么说，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前辈’在呢，我一个新来的，怎么好对人家指手画脚的呢……”
“诶，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好的机会，总是要留给你们这些年富力强的年轻人不是？正所谓是能者多劳嘛……哦，对了，这草料场的活儿比较杂，除了要负责分派其它各个城的草料之外，还要负责喂养咱们这儿马厩里的那几十匹马。活儿多人手紧，所以，以后就要辛苦你了啊！”
我靠！
就知道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从文书刚刚的那番话里，琪琪便已经大概听出个一二三来了啊！
合着自己摊上的是个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呗！
望着文书离去的背影，琪琪手里攥着那队率的袖标，下意识地回过头，朝着自己的那起“手下”们望去。
只见那些人正凑堆儿躺在不远处的草垛子旁，或是聊天，或是晒太阳打瞌睡，一个个吊儿郎当，完全就是一帮子懒散到家的兵痞啊！
难怪这个倒霉催的队率会落在她脑袋上，要是使唤不动这些老油条，那自己就算不被草料场的活儿给累死，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扣上个延误军需的罪名，非得丢了脑袋不可啊！
看来，自己若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第一件事情，就得先整顿军纪！
想到这里，琪琪的眉头不由得微微扬起，将手中的袖标套在了左臂之上。
手里拿着自己下属的这五十个士兵的名册，琪琪将他们分为了两部分，十个人负责喂马，剩下的四十个人负责给大军分派草料。她还让跟自己一起从新兵连分到这里的毛蛋和满囤儿，每日定时向她汇报大家的工作情况，而她自己也会不定时地前往各处巡视。若有发现偷懒耍滑的，一律按照军规处置。
然而就在琪琪新官儿上任的第五天，便出了一档子不小的纰漏。
这一日，轮到毛蛋和李四两人负责喂马。
偏巧李四说他这几日有些上火便秘，于是便找了大夫弄了些泻火的药来吃。也不知道是不是药吃多了的缘故，一大早上，这厮便往厕所跑了好几趟，然后就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只留下毛蛋一个人抱了草料去马厩。
小毛蛋一个人里里外外跑了一上午，累的是口干舌燥。好容易得了点儿空，就到井边去舀了半碗水喝。
等他从井边回到马厩之时，却看到李四正从马厩里鬼鬼祟祟地跑出来，毛蛋问他怎么不在床上歇着，他却笑着推说，是自己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
结果到了中午，管城大人的那匹大黄马便开始拉起稀来，有人在马食槽中发现了疑似巴豆的东西。
午饭时分，将草料场的人都集中在院子里，琪琪坐在一把凳子上，看着跪在中间的毛蛋和李四，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指责，四周围观的其他士兵们则不时地小声议论两句，一个个那脸上都隐隐透着一股子看好戏的神情。
听完毛蛋和李四的话语，琪琪先是慢慢环视着面前的所有人，而后，她对地上跪着的二人说道：“毛蛋当值的时候擅离职守，按军规，应该杖责十五！”
话一出口，原本议论纷纷的士兵们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琪琪从凳子上慢慢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
“自我担任队率后早有规定，非每日当班者，严禁出入马厩。今日之事，倘或真有人在马的草料中投毒，必为外人所为，因为我不相信我的弟兄里会有人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来……”
琪琪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跪在毛蛋身边的李四深深地看了一眼。而李四在接触到琪琪目光的一瞬间，眼睛随即触电一般地忙低了下去。
“所以，今日负责草料场警备的张满囤，按照军规，也应杖责十五！”
听闻此言，原本站在一旁人群中的满囤儿二话不说，迈开大步来到毛蛋身边，单膝跪倒在琪琪面前，冲着她一抱拳，瓮声瓮气地大声说道：“满囤儿知罪，愿受队率责罚！”
目光再次环过身边鸦雀无声的士兵们，琪琪将双手背在身后，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字字铿锵地接着说道：“一天身为草料场的一员，你我便一天同为一个整体。既然同为一个整体，大家就自当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试问，倘或今日混入营中的人不仅仅只是给马匹投毒，而是一把大火烧了这草场，你我的性命此刻还能保住吗？
大家既然是兵，就该有兵的警惕性和凝聚力才行！这么多的眼睛居然还会让人明目张胆地投毒，就证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缺乏最基本的警惕，所以，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要被罚不许吃午饭！
而我，身为草料场的队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理应去向管城大人领罚。不管今日之后我还当不当得了这个队率，我只希望在场的各位能够摆正心态，从此自律严谨起来！
虽然这交城是个无人问津的所在，在这里也许你做得再多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存在。可是，你我既然一日为兵，那就要用兵的要求来约束自己，倘或连你我自己都将自己当作是废物一样的看待，那么，就更别指望别的人能看得起咱们了啊！”
话毕，琪琪冲着面前愣怔在原地的众人用力一抱拳，便要朝着管城大人的府衙走去。
“队，队率大人……那，那我呢……”
突然，她身后跪着的李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琪琪转过身，看着李四微微一笑。
“李四哥本就有病在身，今日本该休息的。所以，今日之事，自然不与你相干！”
听闻琪琪这话，李四不由得愣怔着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原本，今日之事，全是他几个老兵痞子想出来的恶作剧，就是为了杀一杀琪琪的威风啊！
历来草料场的队率为了让这些老兵痞听话干活儿，都只能好言哄着，把他们像爷一样地供起来。可是这个“王小帅”来了之后，非但不“孝敬”他们，反而还立下各种的规矩，想要整治他们。所以，他们便想要找个机会给她点颜色看看。
因为满囤儿和毛蛋是跟着琪琪一起从新兵连来到交城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比其他人更近一些，所以经过商议，大家便将目标先瞄准了瘦小的毛蛋。
李四在几天前便佯装上火便秘，而后借故从大夫那里弄来了泻火的药，今天趁着毛蛋不备，便偷偷把药倒进了管城大人的马匹的食槽内，而后为了掩饰，又在食槽里扔了几颗巴豆。
这些人原本料定了琪琪一定护短，不肯惩罚毛蛋，这样他们便有了充分的理由和借口闹事。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刚才琪琪那一番不偏不向的处罚政策，说的是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竟让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没了主意！
特别是这次事件的“真凶”李四同学，居然成为了全场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这登时叫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眼见着琪琪就要去往管城大人那里领罚，一旁，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老兵突然拦住了她。
“队率大人先莫要慌着前往管城大人那里，小的不才，在家的时候也曾学过一点兽医，不如先让小的去瞧瞧那匹马的状况，再做定夺也不迟啊！”
于是接下来，毛蛋和满囤儿以玩忽职守的罪责被各打了十五军棍，李四负责在一旁数数。草料场的所有人午饭全免。
原本那匹大黄马就只是普通的泻药而已，并没什么大碍，所以到了晚间时分，已经恢复了正常。而这起“投毒事件”也平静地即将落下帷幕。
然而晚饭时刻，当所有人走进饭堂的时候，却不由得都愣在了那里。
但见原先分着级别摆放的几张桌子，此时竟被整整齐齐地拼成了一张大桌。大桌上，不仅摆满了鸡鸭鱼肉等各色美味菜肴，居然还有两大坛平时难得一见的烧酒！
坐在正中间的琪琪，此刻正在那里剥着手里的花生。一看到大家进来，她将手里的花生仁儿往嘴里一扔，而后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冲着他们一抱拳，大声地说道：“在下王小帅初到交城，难得就碰到大家这样志同道合谈得来的朋友，实乃三生有幸！原本在下应该早就备下酒席，向诸位前辈致意的，怎奈在下不才，竟蒙管城大人错爱，被提为了队率。小帅虽无意做大，但职责所在，因又见这里的确太过散漫，所以才不得不略加整顿。
今日之事，小帅我作为队率，本难逃其咎。幸而有诸位的帮衬，这才将此事大事化小。在下无以为谢，略备薄席，以表心中感谢！
还望诸位赏光，不要客气才是！大家喝了这杯酒，从此后便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好兄弟！”
琪琪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脖子，先干为敬！
其实，早在今天中午听完毛蛋和李四的陈述之后，她的心里便已经将此事的缘由始末猜中了八九分。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是这些人故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呢？
只是，自己一个新来的，想要镇住这些老油条，自然是得拿出些真格儿的才行啊！
所以，她便索性将计就计，并未拆穿眼前这起小小的阴谋，反而在大家面前演出了一幕“秉公执法，大义灭亲”的好戏，彻底让这些老兵心服口服！
只不过，对于受了委屈的毛蛋和满囤儿，琪琪心中着实有些愧疚。
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她悄悄地跑去安慰，这才从毛蛋口中得知，原来在他和满囤儿挨板子的时候，负责数数的李四居然少数五下，这不是明摆着这厮已经“知错就改”，打算弃暗投明，有意归顺了吗？
于是琪琪便趁热打铁，悄悄找到了文书，暗中许给他不少好处，托他帮自己置办了这一桌像点样子的酒席，准备将“煽情”进行到底，彻底收服这些老兵油子！
“承蒙队率大人肯看得起小的们！孰不知大人你是第一个肯跟咱们弟兄平起平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大人！大人所言句句肺腑，咱们兄弟今后必当改头换面，凡事必以大人马首是瞻，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吊儿郎当地混日子！还请大人受兄弟们一拜！”
果然，听了琪琪刚才那番诚恳之至的话语后，以李四为首的几个老兵冲着琪琪一抱拳，便单膝跪倒在她的面前。
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口中高呼：“请大人受我等一拜！”
很是豪气地将众人请入席间，琪琪随即同众人一同举杯。
还别说，被别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地叫一声“大人”，这感觉还真是爽啊！
此时，琪琪在自己原本有些前途渺茫的建功立业的理想中，又再次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