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雕梁画栋原无数(1 / 1)
之后又偶然见着应子两回,有一次说是跟大阿哥来的,有一次是他自己一个人,我笑:“怎么老能见着你”。他也笑:“说了有空来瞧你的,进宫但凡往这边来,总想着来看看,多瞧两次,自然就见着了。”我心中一动有些不好意思,可见他笑得诡魅也不敢信了真。
不过因了上次他帮着我在阿哥面前提了爹的事,我对他客气多了,也留心多了。他人很好,总是那样和气,和他说话很有趣也很放松。不用考虑太多的规距,甚至略有僭越的话都敢讲。只是每次我都再三咛嘱他,有些话只可背地里说说,当了人面可千万要小心,他只是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好在我的洒扫工作比较自由,当然除了上房是我们去不到的体面地方,别的只要在院门内,边边角角的地儿都能到,遇到要传话送东西的时候还能到别的宫中去,只是并不轻松,多数时候都不闲着,就是碰着应子也不过是匆匆说几句话而已,我也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若是有人瞧见说起又是事儿,所以尽量小心些。
但这样的事情也有些紧张又有些刺激,毕竟这是在宫里面,三百年前的紫禁城中,规矩森严,禁忌众多,一不留神就有掉脑袋的可能,所以我也不敢讲得太多,有的话只支吾过去。我想,他不会去揭发我吧,呵呵,想来他也不敢,他说的那些“反动话”比我可多多了,“性质”也严重多了。
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希望着他的出现了,甚至有几日没见着还有些盼望。我想可能是我这个话包子在这里面憋得慌吧,急于找个人来当当“垃圾筒”,倒倒坏情绪和一切想说的话。或是宫中的日子太无聊,难得有这样一个“聊友”,可以说说心情?就似早期的聊天室,现在的QQ、MSN一样,只是给人一个说话的地方,只是为什么见着他的时候我会高兴呢?
这日我一边怔怔地想着心事,一边给门外那几盆兰花浇水,一个不认得的小太监跑过来道:“是如桐姐姐吧。”我茫然地点点头,他悄声告诉我:“佐领大人没问题了,那事查清楚了,原是冤枉的。”说完便跑开了。
我惊喜交加,眼泪滚滚而下,忽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兰花可不能这样浇水的,本来你发愣时就浇多了,这会儿又用眼泪来浇。”回头一看却是应子,他向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带泪笑着:“知道,这冬天温度低,湿度又大,本是不敢多浇水的,一时走神了,你又打趣我。”他笑:“你今儿怎么着又哭又笑的?”
我这时候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情绪大好,一时正好抓不到人,对着他祥林嫂般把这事翻来翻去地叨叨,后来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说:“你烦了吧。”抬头一瞧,竟对上他的眼,这眼光像罩子一般把我整个人罩在里边,我一时有些失神了。就那么四目相对,仿佛有很多话,又仿佛什么都不可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方才那个太监跑来向着他道声:“爷”,一时见到这情景有点愕然,但仍走近来打个千儿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我这才回过神来,漲红脸低了头全然不敢看他。他轻声道:“我走了,改天再来瞧你。”
应子已走好远了我还愣在那儿,心中兀自“砰砰”跳个不止,直到雁儿来找我。她远远的就开始抱怨:“怎么说去浇兰花半日就不见人影了,常去的紫藤架下也找不着,等你吃饭呢,又躲到这儿来了。”
走近了瞧见我只是一惊:“呀,脸怎么那么红。”又摸摸;“好烫啊,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这几日都不自在,发痴发呆,长嘘短叹的,要不实实在在地找个大夫瞧瞧。”
我用手一摸面孔,确实热辣辣地烫。口里只说没事,自和雁儿下去吃饭,可是连水晶都看出我的不正常,我刚欢欢喜喜地吃完饭,水晶便雁儿道:“这可奇了,这两日她那次不是数米粒一般得扒拉半日,今日倒改了情绪。”
这一晚虽是思虑万千,但睡得特别踏实,父亲的事解决了我很是高兴,真想回去看看二老,这如桐是她们娇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就要过春节了,想来是是希望能团聚的。应子也让我思前想后,他的目光仿是有穿透力,让人迷失。我把从第一次见他到今天的事细细想了一次又一次,心中竟溢起阵阵甜蜜,在12月的寒夜里温暖着我。
这日据说八阿哥来看过良妃,他走后,良妃情绪大好,红霞姐姐出来让我去请德妃,又使了雁儿去请惠妃,说是良妃想玩牌了,看能不能凑齐牌搭子。我抄条近路,才走到小花园门口,斜里插出个人来吓我一跳,原来是应子。他着一件藕合色四开衩袍子,丁香色斜襟马甲,马甲上饰着八宝团花的暗纹,长身玉立,青葱一般,站在我面前只是傻愣愣地笑。
我见他一手拿着件黑狐皮端罩,一手背在后面,便道:“这天阴阴晴晴的,指不定一会儿就要下雪珠子了,你倒脱了端罩。”他不好意思起来:“先穿着的,见你出来一路追过来热了才脱的。”然后又神神秘秘从身后拿出个古铜色的西洋八音盒道:“给你个稀罕玩意儿瞧。”好久没见过可玩的东西了,我一把接过来上好发条打开,一段悠扬的小夜曲似从盒子里淌出来一般,多么美妙的音乐啊。我满心欢喜抬头却看到他惊疑的目光:“你怎么会玩这个?”我拨弄着盒子边的把手:“切,这有谁不会的?”
话才出口我便醒悟过来了,这是300年前啊,八音盒果然是个“稀罕玩意儿”。怪不得应子那样的表情。不等他问自顾喃喃地解释说先前在家时有信西洋教的人教着玩过。他这才半信半疑,但已没了刚来时的热情,蔫蔫的道:“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原来你都见过了,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