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话』 [蜕变之]—[求证](1 / 1)
一夜辗转、一夜难眠,那低迷的嗓音,刺耳的言语,在苏三的脑际翻腾。
“如果顺利,我们下周就结婚。”
“如果不顺利,不用等我,归途无期......”
她遇到了一个超脱的、潇洒的,相当混蛋的男人。
他以为自己用的是上帝视角,值得膜拜;他以为自己无私而伟大,值得讴歌;他自诩为善人,欲将女人“放生”,可是女人既非一只鳖,更非一条鱼!“放过”的背后隐含的意思,便是遗弃。
如果爱情能进退自如,那算什么爱情。如果大难临头皆各自分飞,那婉转成双的啼歌从何而来?
上海滩的成年礼到底要历经多少次“一夜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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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恶补了一个好觉的男人,在一阵叩门声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来。
叩门声响得有礼有节,叩三声,停三秒,缓而有力。几秒之后,门外响起了一腔恭敬的声音:“九爷,我们超爷请您下楼吃饭!”
裹着毯子的女人微微蹙起眉头,满嘴呓语的翻了个身。
身边的动静令白九棠乍然清醒,突地弹身下床,赤脚奔向了房门,携着一股火气,猛然拉开门来,低斥道:“吵什么!!告诉你们爷,先吃着,别等了!”
叩门之人正是那看家的小袍哥,但见门缝中露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庞,不禁退了一步,颔首道:“是!我让厨房给爷留菜吧!”说罢再退了一步,窥视一眼,转身跑了。
穿着花布平角裤的光头,轻声骂咧着转回身来,不经意的抬目间,便看到了一张翘高的脸庞。
苏三看似才被吵醒,惺忪的却是表情,而非眼睛:“是不是来叫我们下楼吃饭的?”娇媚的眼眸,在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下,眯成了两道月牙。
“还是把你吵醒了?”白九棠摸了一把脑袋,大步而来,床沿一沉,坐下了身。她爱演绎是因为有这个天分,他若有幸看一辈子便是福分。
小女人伸了个懒腰,撑起身子慵懒的笑,继而两臂交缠,圈紧了他的腰,似乎一觉醒来,已把凌晨那些不开心的话题,都忘记了。
“我想跟你说个事。”纯净的眼神中,连一丝杂质都没有,唇边的微笑,触手可及。
白九棠扫低眼帘一瞬不眨的审视着她,展开臂膀拢了拢那故意在撒娇的身子,挑起眉梢,抬了抬下巴:“说。”
“你今后留一个兄弟在我身边好不好?”睫毛下垂躲避着他的视线,苏三将耳朵紧贴在那胸膛上数心跳。
心脏的搏动很平缓,然而他却默不作声了,既不应承,也不反对,似乎在深思、在考虑,在深挖着她的意图。
良久之后,苏三忐忑起来,悄悄抬高眼梢窥视,岂料立即被逮了个正着,那边厢竟未曾移开过目光,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好!你想要谁?”
意外于他答应了下来,且答应得如此干脆,苏三从那怀抱中坐直了身:“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白九棠避而不答,摆正了身躯,面无表情的扶腿端坐。稍事之后低语道:“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有什么好问的!”说罢,抬手搓了搓脸,闷在掌心里念想了一番,扭头凝视着她:“但我得把丑化说在前头!”
“嗯!你说!”苏三睁大了眼睛,细白的手指缠上了他的胳膊。
“绝不许涉及危险的事!!”白九棠那冷酷的嘴唇吐出了毫无感情色彩的警告:“一旦你做了有勇无谋的草率决定,不管有没有造成后果,我都会推翻今日这番决定,甚而会惩罚你!”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男人忽然开口道:“办得到吗?”受其威慑的女人,呆呆的点头:“办得到!”
下午两点,老何与永仁准时来到闸北的小楼,把白大当家的接走了。两点半,宁祥从火车站被召了回来。
苏三在偏厅凌威正坐,迎来了“小叔”之后,开口说了两句话,直接将他拿下了。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晚上可以去问你大哥!从今往后你跟我出门,听我差遣,为我办事,我作为你的嫂嫂,绝不会亏待你,更不会让你做任何有损你大哥利益的事!”
“别怪你大哥将你分给了一个女人,你依然是白门子弟,依然是他的得力心腹。但你已经从二线人员,变成了一线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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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同孚里黄公馆。
门扇紧闭的书房外,站着一身绸衫的宁祥,弥漫着檀香的书房内,坐着惊喜交加的枭雄——黄金荣。
佳人淡扫蛾眉、朱砂点唇,标致而不见笑意;刘海尖尖、发髻繁复,服帖而不见破绽。
见那髻中抽出的几缕长发,垂在单薄的背上,幻真幻假的混淆着视线,仿佛青丝在一夜便蓄长,再见那宽衣宽袖长裙系腰,更是令人讶然于百来个小时不到,旗袍的风韵已被旗装的娴雅代替。
面对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本该演绎、更该讨好。但苏三却办不到。
黄氏一早便因臭名昭著而得了个印象负分。加上梦境的启示、女人的直觉,再加上宁祥告知的一些内情,她能做到不温不怒的淡定,已经非常不容易。
据悉,她身旁这位满脸堆笑的胖老头,嗜好有三样:抽大烟、搓麻将、睡姑娘。
此人曾无不得意的宣称过人生乐事是:“赚银子、睡女人”,也曾狂妄的叫嚣过:“天大的官司、磨盘大的银子”
其夫人姓林名桂生,虽相貌平平,却精明干练,为辅佐她的男人打江山、守江山,蹉跎了半生光阴。
其儿媳姓李名志青,苏州人士,颇有风姿,早年因家道中落,被林桂生买来上海来当伎女。
宁祥唯唯诺诺的叙述,至此打住,亦被苏三威逼利诱,再度起头。
话说大亨翻船栽水只在一念之间,且大亨太太也逃不脱这种宿命。
李志青心机甚深,极尽所能的讨好卖乖,最终连一天伎女都没做,便被林桂生视为养女,留在了身边。
黄林二人是半道婚姻,林桂生改嫁给黄金荣时,便把李志青当做童养媳,配给了其养子黄钧培。
那位小名儿福宝的男子,却是一点福气也没有,十七岁便夭折了。于是李志青就成为黄家的“大少奶奶”。一度受到黄金荣的特别宠爱,主持着黄家的内务。
公媳之间的特殊关系,不但黄家的人心中有数,连出入黄门的众人也略知一二,这桩丑闻形如半公开的秘密,只是无人敢提罢了。林桂生悔不当初已是惘然,婆媳关系恶劣得无以复加。仅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黄金荣的恶名本只是一个概念,如今被有血有肉的丰满了起来,就好似一个表面溃烂的水果,又冒出了恶臭的气味一般,令苏三厌恶至极,提不起演绎的劲。
再说她今日一行,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因为所有的戏码都压在后台,必须要有这个前提条件,才值得搬上台面来。
否则事已至此,对假想敌阿谀奉承献媚讨好,有何用处?!不如拂袖而去,大家都干净。
黄金荣带着一脸的欣然,将端坐在长沙发上的小女子左看右看,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愣是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才好。
苏三两手交握平放在腿,承接着铺天盖地的炙热目光,临了浮起一丝不耐,甚有名媛之风的轻转头颅,直视起对方来。
那边厢眉梢一扬,竟然更高兴了。忽而一拍大腿,撩起袍摆起身大笑:“像!真他奶奶的像!”
随着那身形,掠高了眼梢,苏三讶异的以为如此轻松便触碰到了主题,颤颤的嚅嗫道:“荣老爷子......您说....像什么?”
黄金荣收起仰天大笑,摆过脸来仔细端详着她,那满脸的肥肉在微笑中犹似一团猪油,令人发毛的念叨
着:“像、像、这模样,好极了!”
苏三心已被提到嗓子眼,那团猪油忽然间炸开了锅:“像大家闺秀!端庄!好!哈哈哈!”
绷紧的身子,应声松溃,她在震耳欲聋的笑声中,感到自己像一个仅供取乐的小丑一般可怜,憋着一腔难言的愤恨,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脱口说道:“大家闺秀有什么了不起,在上海滩多的是!若有幸跟老爷子攀亲戚,那才了不起!黄门庇佑,一生无忧嘛!”
这句话犹如关闸的阀门,那洪峰一般的笑声,骤然终止。黄金荣不可置信的眨了几下眼,定睛瞅着她陷入了哑然中。
无心在此浪费太多时间,她稍稍一沉吟,站起身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道:“别人家的闺女再端庄、再娴熟都是别人家的,赞不绝口的男人,多是觊觎之徒!老爷子一直这么照应我,到底是在疼爱一个闺女,还是在馋涎一个女人?或者是两者都有,混淆不清?”
那一声质问,划破了书房中的和谐气氛,像天堂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霎时窜进了一簇地狱的火苗子来。
黄金荣的脸色急速的闪变,苍白时、白如死尸;涨红时、红如烙铁;灰暗中万念俱灰,悲哀中一派凄凉。末了,所有的颜色抽离,肥大的身躯,重重的跌坐。
在这短短的几十秒中,苏三已忘记了要趁胜追击,哑口无言的目睹了一次航空母舰被一举击毁的壮观场面。想不到一个跟儿媳有染的人,仍是扣不起“乱伦”这个屎盆子。
她暗指他是个无所谓乱伦的淫魔,是想逼他在那道选择题中,做出答案。这种过于极端的方式,过于强大的刺激,已大大的冒犯了大亨,他可以发怒,可以杀人,也可以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
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坍塌了........如一座庞大机构,发出腐朽的“嘎、嘎”声,坠入深海了。
寂静的书房中,幽幽的再度传来了讨伐者的声音:“荣老爷子,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