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话』 窝巢过夜(1 / 1)
老上海的,东面毗邻租界,西、南两面,也仅与租界一河相隔。
地方绅商感到外国势力得寸进尺,为了加速这里的发展,曾在此大兴土木,修建公路和铁路。
二十世纪初,沪宁铁路全线通车之后,闸北俨然成为了上海的陆路交通枢纽。
然而,发达的交通,在加速城市的发展之余,也会加剧门户地区的混乱。
闸北集中居住着大量中下层贫民,他们多靠劳力维持生计,在频频遭受流窜的匪寇掠夺,及地痞杂碎的欺压后,纷纷投向了大帮会,寻求庇护。
穷人越多的地方,江湖色彩越浓厚,众生为了生存而反抗,这才是最原始的江湖。
这里的帮会产业,主要由的,王荣康的倒老爷(倒粪的);以及童泊龄的“”护卫队所构成。
,人流量巨大,二十四小时均有班次,闸北的袍哥们,比华界的**更像**,一板一眼的将火车站管控了起来,
站内的货运力夫,及小摊小贩等,均在羽翼之下营生,若受到抢劫、勒索,或是偷扒、诈骗,多能失而复得,被追缴回来。
袍哥会收取捐银,是按人头收入的比例计算,力夫一月才缴3毛钱,民众不但没有压力,且甚感物超所值,故有民心所向之趋。
此外,袍哥们会接一些大买卖,如护送贵重物品进出沪,或是给雇主当保镖,接送到指定地点,乃至于城市。以此来填补“低捐”的收入缺失。
关允超这位新任会长的“分巢”,是一栋老式的三层木楼,距离火车站不到三里,交通便捷,步行可到。方便管控,近水观月。
白苏二人搭乘两辆黄包车,来到了目的地的大门前。隐隐见到光线透出,犹听笑语喧哗流泻。
车夫得了几个小钱的“夜班费”兴高采烈的拉着空车跑了。伴着渐渐远去的车铃声,白九棠重重的叩了叩门。
里面喧哗照旧,房门口却立即响起了一腔年轻的嗓音:“江涛!”
昏昏欲睡的苏三,本倚着白九棠直打呵欠,此时不禁好奇的扬起了眼梢:叫门还要对暗号?
但见身旁这个男人,不耐的牵起一丝苦笑,大声喝道:“老子头顶二十二个香炉,怎么‘’呐!”
里面沉寂了两秒,竟然默不作声了,看来是白某人对的切口有问题,人家打算将他拒之门外,不搭理了。
白九棠脸色一沉,高声吼了起来:“关允超!你的人在玩什么把戏!偏要老子对袍哥会的切口,这不是坑我吗!”
里面的喧哗声,戛然而止,白吴两门子弟,慌忙从酒桌上离席,一连串的脚步声在过道雷动。大门忽而洞开,众人群涌而出。
关允超由后步近,笑语调侃道:“好你个幺兄弟,来给你搭跳,我便是‘允超兄’,你叫不开门,我就变成‘关允超’了!?”
白九棠翻了翻眼帘,继而悻悻的一笑,拖着苏三的手大步朝内走去,顾左右言他的抱怨道:“是T妈的谁在看门!连老子都不认识!....”
两门子弟亦步亦趋的跟随,默不作声的朝着大厅回涌。看门的小袍哥,凛畏的瞅了瞅关允超,后者安抚的一笑,兴致高昂的缀在众人身后,朝内走去。
大门又沉沉的闭合了起来,关起了那一室的热闹。
外观平常的一栋小楼,内里竟然装饰得花哨之极,大红色的地毯、白色的旋转楼梯、西洋式的布艺沙发,石材的装饰壁炉,角落的圆几上,还摆着一部留声机。
苏三满心疑惑的坐上了酒席,尚未出口询问,一个妖娆的女子从楼上摇弋着身姿,走了下来。
众人都在热火朝天的推杯碰盏,不曾注意到大厅角落的动静,苏三坐在正对楼梯的位置,倒是看得仔细。
那女子刚一出现,关允超便离席走向了楼梯口,俩人在那里悄然纠缠了半天,女的站在高两阶的位置,两手搭在男人的肩头上,极尽所能撒娇,男的不胜其烦,好说歹说赶她上楼去。
相隔的距离不远,女子的容貌清晰,肤白如玉。虽五官平常,却偏偏令人感到娇媚无比,年岁不再青葱,似有三十好几,看样子要比关允超长个四五岁,但莫名让人感到“年龄不是问题”。
苏三好奇的观望,很快引来了白九棠的低声训斥:“你没见过男女恩爱啊!看什么啊?”
“那不叫恩爱,叫调情!”苏三应声摆过头颅,凑近脸庞纠正道。
“放屁!”腐朽如九棠,岂能容许准妻口无遮拦的造次,当即鼓起了眼睛。
临了在某女乌溜溜的注视下,详解道:“那是允超兄的相好,即便是调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老是盯着人家看什么?”
苏三闻言心不在焉的左右掠了两眼,正愁百无聊赖,便打蛇上棍,迸出了新疑问:“这栋房子好奇怪哦,不像袍哥会的风格啊?”
那边厢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管得真宽!你知道袍哥会是什么风格?”
“他们不是都很复古吗!!”苏三扬了扬眉梢。
“罗嗦!”白九棠嗖嗖夹了几筷子菜到她碗里:“吃你的!有什么晚上睡觉再说!”
“都快天亮了....”有意搅局延续话题的女人,讪讪的抖了抖睫毛。
白某人气结的一愣,再度夹了一堆菜到她碗里,狠狠说道:“那就天亮睡觉再说!”语落,瞄到吴子昂恭恭敬敬的朝自己举起了杯,立即丢开恼人的准太太,斟杯豪饮去了。
苏三不幸被自己言中,成了“陪”在一旁,“衬”在身边的一只花瓶,闷闷不乐的拿起筷子,在碗里叉了几下,忍不住又将目光调集在了楼梯口。
想不到关允超与那女子,正好迎着她的视线,一起朝饭桌走来。妖冶的女人在苏三怔怔的注目礼下,翩然歪起了脑袋,勾魂摄魄的朝她一笑,仿若自语一般,爽声说道:“唷,今日来了新朋友,我得好好认识一下!”
耳酣酒热的笑闹声,应声停歇。关允超脸色有些忐忑,白九棠了然于心,失笑的单手支头,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等着看好戏。
看情形那番话是冲着自己来的,苏三一时间有些失措,来不及多做设想,但见那女子已两手一勾,挂在了关允超的身上,侧过脸庞,扬了扬下巴:“我姓阎,名‘允娘’,意思就是允超的‘娘子’,甚而也是他的‘老娘’!”
“扑——哧——”首次聆听这番“豪言”的吴子昂,猛然喷出了一口酒来,随后怯怯的扫了白师兄一眼,尴尬的擦了擦嘴。
白九棠无暇责备师弟的失礼,自顾自带着坏笑,用眼神挑衅可怜的允超兄。
关允超恨不得立刻吞枪,却是毫无恼意的朝允娘低声讨饶道:“闹完了没有?上楼去可好?!”
阎允娘旁若无人的捏了捏他的下巴,戏笑道:“不搅合搅合,你当我不存在,赶紧上来陪我睡觉啊!”
语落有礼有节的回眸朝苏三笑了笑,扭着那令人心神荡漾的水蛇腰,慢悠悠的走回楼上去了。
姓阎的女人所谓的“好好认识一下新朋友”,就是这么一通不给别人机会发言的,极品自我介绍。
苏三目瞪口呆的追随着那身影,跟土包子进城似的,白九棠斜了她好几眼,突兀凑近耳际调侃道:“那是允超兄的女人,连子昂都不敢窥视,你垂涎什么呀?”
“去!”苏三被吹向耳际的热气吓了一大跳,伴着悄声娇斥,甩开了那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白九棠啼笑皆非的再度凑近,伸手圈紧了她的腰肢,低语道:“我说笑而已嘛!今日要在这里过夜,你若困了,不如干脆先上楼去找允娘,她会给我们安排房间的。”
“我们为什么要这里过夜??”苏三诧异的扬起了睫毛,原来带她来喝酒都是幌子,在闸北过夜才是目的。
“因为你明日会发烟瘾,我不放心将你留在公寓!”这多事之秋,内外纷扰,令白九棠依言紧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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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允娘原名阎素灵,年三十二,幺二出生,早年曾红极一时,后被一个乡绅看上,赎了出来,娶为填房。
几年之后,乡绅病逝,她分到了一份家产,买下这栋小楼,召集一票姑娘,重操旧业当起了院娘。
关允超认识她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她当时寡居了一年,正好二十五,俩人从互生好感到上床睡觉,只隔了一顿饭的功夫。
这个女人看似生性浪荡,水性杨花,但和关允超一好就好了七年,从没干过越轨的丑事。
历史上的名伎,多爱君不爱财,且都希望靠岸后,能找个好人家,安安心心过下半辈子。
但各人命运不同,有些女人命好,如“苏三”,最终完满收场;有些却福薄,如“杜十娘”,落得个“怒沉百宝箱”。
千百年来,这些欢喜忧伤的故事不断巡回重演,正是因为每一个伎女,都奢望自己正是芸芸粉尘中,那一个幸运的女人。
开在小楼里的伎寨,因老板娘有心过平常人家的日子,而歇业了。关允超逐渐变成了这里的主人。
白苏二人是上宾,被安置在了三楼的上房中,隔壁就是关氏和允娘的卧房。
白九棠两宿未眠,原本有很多话想要问苏三,却是倒头就打起鼾来,苦了那位想睡又睡不着的准太太,在隔壁传来的阵阵春声里,黯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