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话』 寂寞的太太(1 / 1)
爵门大舞台原有固定舞女五十人,卢文英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占了三十七位,剩下的十三位大多是刚跨入这个行业的新人,也就是准点来上班的那批姑娘。
有经验的舞女,皆热情大方。不但会主动邀请客人共舞,一曲完结后,还会缠着再跳一曲。
英租界的“绅士们”正需要这种热情,来调剂枯燥乏味的伪上流生活。于是一拍即合,舞厅便如一般,在这片地域上遍地发芽了。
苏三带来的那十六位姑娘,虽一解燃眉之急,暂且平息了风波,却改变了舞厅的主题,渲染了一派把酒言欢的氛围,冷落了大舞台。
长三靠“技艺”吃饭,凭“矜持”抬身价,表面上含蓄而傲气,骨子里暗藏着闷骚,就主动性来说,自然是没有舞小姐高。
男人们在这种假象里,寻到了一丝与大家闺秀偷情的刺激。于是,便甘于在障眼法之下,趋之若鹜的开始了新游戏。
在苏三眼里,这无疑是一种成功,安抚客人是目的,无须追根究底。
可在白九棠眼里,就不尽然了。那个对自己要求过高的男人,已走入了一种轻微的偏执里。把“驶向良好的轨迹”和“回到从前的轨迹”当成了一组相抵触的反义词。
二人相伴窝在一组闲置的卡座中,男人两手抱胸,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的紧压着眉头。
女人不但失去了人身自由,身旁还有“典狱长”亲自看守,只得百无聊赖的单手支着头。
金碧辉煌的幔布,充斥在视野之内,令善于遐思的女人,想到了的宝藏,和那句敲门砖——“”。尚在异想天开的放飞着无聊的思绪,身旁的男人毛躁躁的咒骂起来。
“妈那个X,客人怎么都不跳舞?!是堂子里的女人不会跳吗?”
苏三应声抬起眼帘扫视了一番,不以为然的说道:“谁说她们不会!”
“那这是怎么回事?”白九棠机械的转过头颅,不分青红皂白的发泄起情绪来。
苏三莫名的瞪了他一眼,下意识的反击道:“你凶什么嘛!?我只是找人来救场,又不是妈妈桑!”
“什么桑??”那边厢错愕的轮圆了眼睛。
“没什么!”苏三白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
白某人倒也无心纠缠,再度将注意力调集在了舞台上,随着起舞的人越来越少,卡座中的氛围越来越高,望不穿玄机的男人,也越来越焦躁。
在挫败感的折磨中,他不免又开始感到准妻碍手碍脚,是妨碍工作的害虫,牵绊君心的妖孽,打算过河撤桥,将人家再度赶回家去。
苏三不幸遭遇了一个如此没良心的男人,先被猛然起立的身影吓了一大跳,再被那一声蛊惑人心的“我们走”骗离了沙发,最后“案件重演”又一次连蹦带跳,连吵带嚷,被拽向了大门口。
在大步行进时,白九棠尚不忘频频回目监视,泄露着极不自信的猥琐心事。
陡然间,他一步迈定,转回了身来,狠狠警告道:“你的眼睛能不能别四下乱扫!”
苏三正在为自己争取权益,满口碎语,有申诉、有抗议。此时不禁呆了一秒,换上一副肃穆的神情,赶紧控诉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对你的事业有贡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白某人闻言眯起了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辞一套一套的!厉害啊!不过,说什么都没用!女人留在家里,贡献会更大!”
语落,握紧了她的柔荑,大步朝门口走去。
眼见着门厅地面的拼花瓷砖已近在咫尺,郁结不已的苏三,高声娇斥道:“你既是在赌场做事,便注定了会夜里上班、白天睡觉!若还要加上一条‘不许探班’,那我岂不是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白天守着你呼呼大睡的身体看太阳,夜里一个人在被窝中数星星?”
前面那一位,闻声顿步,转过身来端详了她许久,走马灯一样变幻着脸色。好似悟出了什么,又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
随即带起一丝歉意,凑近了脸庞:“我得挣钱呐!不然你吃什么、用什么?再说了...”至此,隐晦的左右掠了一眼,压低了嗓音:“这里又没有房间,你待在这儿,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啊....”
在那充满了抱歉和无奈的腔调中,苏三足足愣了七八秒,继之沮丧的抬起了小手,乏力的抚了抚额头。
不难看出,在某些问题上,这位准丈夫是相当有责任感和奉献精神的,比如说给太太足够多的钱花,或是满足太太的XX问题....
于是,他在目睹了对方失望的姿态后,吞吐着补充道:“其实...夜里三、四点就可以打烊了...我回来得也不是太晚...再说,要那个的话.... ..白天不是也..可以吗!”
苏三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鸡同鸭讲的折磨,猛然抬头,伸手挡住了那张“聒噪”的嘴:“别说了!”
透过大门的光线,白九棠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只柿子,想来娇妻有些害羞。他偏头想了想,不苟言笑的安抚道:“白天怎么了?!我们可以拉上窗帘啊!”
话还没说完,佳人已崩塌成了一片片,挣脱开他的手掌,大步朝门厅走去:“罢了!我走!”
“喂————喂!!————苏三!!”白某人愕然的眨了眨眼,快步追了上去。
门厅的侍者先见一位云鬓微耸的“柿子”,尚在猎奇的注视,再见快步而出的“安保大队长”,顿时齐齐低下了头去。
白九棠大步飞入门厅,旋即脸色一变,收了收长腿,肃穆的穿起了方步。
“九爷——”
“九爷——”门厅内的诸人肃立颔首。
“嗯....”白某人偏头一点,检阅完毕。
随之掠过视线,盯着步出大门的倩影,加快了步伐跟随。
苏三满头是包,踩着那对“缎面高跷”,扭来扭去的逃逸。
“苏三!!”白九棠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轻声埋怨道:“走这么快做什么?我让老何送你!”
“送我去哪儿?”夜风袭来,吹散了佳人脸庞的红晕,也吹凉了语气。
“回公寓啊!”白某人还处于歉然之中,口气相当温柔。
“谁说我要回公寓了!”那边厢瞅了几眼,有恃无恐起来。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遛遛!”
“撒?”白九棠渐渐发现XX带来的矛盾不可小视,有心言和,悻悻的笑:“怎么遛?”
“你管我?!”苏三愤愤然说道,挣脱开来,朝前走去。
身后的人尚未摸清事情的本质,已发出了条件反射的喝斥:“你给我站住!!”
苏三毫不迟疑的转回身来,开口便申诉:“九棠,就算我是你的一个陪衬,也应当‘陪’在一旁,‘衬’在身边吧!你把我关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是想‘藏娇’还是在养一只猫?”
白九棠走近身来,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藏娇!”
苏三竭力驱赶着内心的颓丧,拉高了声线:“这么做势必会导致我们越走越远,总有一天会无话可说!”
“怎么可能呢!我们除了说话,还有很多...很多事可以做!”白九棠稀里糊涂的蹙了蹙眉,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若我常年在家里,你又整天在外面,那还能做什么?有空便一起上床睡觉么?!”苏三掠高了视线,一瞬不眨的瞪着他。
“你能不能换个词!”白某人拧了拧眉心。
“我不能!”苏三回以了负气的一瞪。
“你到底想怎样?”白堂主的耐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我要和你在一起!!”该坚持的就得坚持到底,白相人嫂嫂岂是吃素的。
那声势浩大的抗争,仅仅是为了如此微小要求.....
白九棠的眉梢突突一跳,陷入了痛并快乐的两难中。
一时三刻之后,兴高采烈的小女人挽着垂头丧气的大男人,步入了爵门俱乐部的大门。
舞厅的场面是热烈,但在某人眼里,也是异样的。即便卡座区的客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但正中间的舞台之上,横竖只有十来对人。
百人共舞的盛况在接手的第一天,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白九棠无不焦虑的皱紧了眉头。掏出烟夹打算抽一支烟,叼上嘴了才发现,永仁不在身边。
他懊恼的张望了一番,拖着苏三的手,走向了最近的一组卡座。侍者正在来回的奔忙,似乎生意好得超出了想象,若不是炫目的舞台一时蒙蔽了心智,兴许会令挫败的男人,从中获取一丝信息。
白九棠扩开了视野,转而打算向客人借个火。平滑的目光掠了一遭,被一枚小刺扎了一下。
不待他兜回视线,那边厢已经站起了身来,在一片喧嚣中,颤颤巍巍的问道:“您是在找火吗,白老板?”
这一腔低柔的嗓音,简直微不可闻,唯独在苏三的耳中,犹似钟鼓齐鸣。
余蓓蓓怯怯的扬了扬手里的物件,携着一脸的凛畏,款款而来,在白九棠面前,拨亮了打火机的火苗。
眼前迸出了火种,叼着纸烟的男人,下意识往后一闪,别开了脸庞,推脱道:“谢谢!我不喜欢打火机!”
说罢在那熄灭的火种和黯然的脸色中,只得扬声唤了唤侍者:“我在找洋火,有吗?”
那侍者抬目一瞧,赶紧抽空贴了过来,殷勤的掏出了洋火,娴熟的划亮了火柴棒,空气中乍然飘来了一股火药的辛香,白九棠满意的偏着脑袋,在跳跃在火苗上,点燃了烟。
目不斜视的“君子”和没礼貌的莽汉是两回事。苏三获得了安然之余,紧了紧手心,迎着那立刻凑了过来的耳畔,低语道:“你此前态度恶劣,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白九棠依言摆首,看了看余蓓蓓,那边厢神色有些凄楚,还没来得及展露笑颜,便再度对上了一颗后脑勺。
“她在做事!!何必打扰人家发财!”耳语毕,僵着脖子,二次回首,朝浅紫洋裙,怔怔点头:“好好干,多跳舞,别偷懒!”
继之叼着纸烟,携手啼笑皆非的准太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