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庆州兵变,韩绛遇险(1 / 1)
熙宁四年,春天刚刚开始向冬天发起进攻。它先派出了一阵春风,仿佛是一支先头部队,带着一抹亮色,去试探冬天的壁垒是否坚固,稍一接触,却又退了回去,或许是就地隐蔽了起来。于是,天地间又不见了春的踪影,天上依然冻云密布。西风及体,仍然侵肤彻骨的冷,偶尔卷起地上的草屑羽毛,轻狂的舞弄着,忽而送上半空,飘荡一会,忽而又悠然落下,还未及地,又被另一股风托起。大地一片浑黄,树芽冬睡未醒,紧紧的包在芽鞘里。只在避风向阳的地方,有几茎小草在探头探脑的窥视着,虽只春风一度,它们已被惊醒了,带着期待和向往,缓缓的伸展着。
此刻的延州,并没有因春天的迟到而寥落箫索,战争使它有着畸形的繁荣,而这种繁荣,不是体现在物质的富饶,而是人的嘈杂喧嚣。到处可见内附的蕃民、逃荒的乞丐和运送粮秣的丁夫。他们或彳亍在闹市冷巷,或蜷缩于门前阶畔,衣衫褴褛,面呈菜色。战争的播弄,使命运变得无绪,生存维艰。于是他们在埋怨、在谩骂、在啼号。只有在陕西、河东路宣抚司衙门前,保持着冷峻的威严和肃静。
辰正时分,三声炮响,从宣抚司衙门里走出两行军士,昂首挺胸,肃立在寒风里。头上旌旗历历,身上衣袂飘飘,一个个不言也不动。中军官高喝一声“升帐”,以大宋首相身份兼领陕西、河东路宣抚使的韩绛快步走上帅位坐下,鄜延路种谔、燕达因守绥州未到,泾原路周永清、环庆路王文谅,秦凤路向宝、刘舜卿,河东路麟府王文郁,都在帐下唱诺行礼后肃立听训。崔进以武科状元身份效力军前,他被韩绛从环卫班要来后留在了身边,此刻按剑侍立一旁。
韩绛宣抚陕西,是因为边庭奏报说西夏集三十万大军犯边,韩绛的抚边基本上是出于防御。韩绛也确实没有驱四路大军深入西夏境内侵州占县。再说,此时和西夏全面开战,不仅中书省和枢密院不会同意,赵顼也没有这个思想准备。韩绛到任后,延州重用种谔,庆州重用王文谅,可说是言听计从。种谔人固然武勇,在边多年,也熟知夏人备细,延州的绥德便是他招降嵬名山后所筑。王文谅是羌人,冲阵勇猛,却也残忍刻毒。按韩绛用兵方略,一是用种谔之计在绥德以西百余里筑逻兀城,逻兀城筑成后,又令燕达筑抚宁城,与逻兀成崎角之势。再打通麟府和银川,令河东路筑荒堆三泉、吐浑川、开光岭、葭芦四寨,每寨各相距四十里,使横山地区三百里羌民内附大宋,转而成了西夏的肘腋之患。二是命各路兵将进西夏境内攻掠荡决,焚毁村舍,使西夏百姓不得安居春耕。王安石在庭议时说“我守一线,彼攻一点,是以难守易攻”,要韩绛即便开始时失一、二城也不必着急。王安石的话不错,出于防御,也代表了当时朝庭的观点。韩绛正面出兵攻略荡决,侧翼筑城侵削,这就超出防御的本意了。至于按这方略究竟走到哪一步,韩绛的心里并没有底。
大宋之对西夏,以四百军、州比二十二州,国力军力犹如鹰之对于雀。韩绛以首相戍边,朝中有王安石相助,因怕粮秣调运困难,又请以总领六路均输的薛向任宣抚副使,按说,韩绛该是胜券在握了。但是韩绛要实施自己的方略也并非容易,经制侧翼的策略首先遭到郭逵的反对。郭逵领军多年,延州周边地区的地理、民情十分清楚,便是在离绥州百里筑逻兀城,粮秣器械概由河东运来,道路艰难,转辗劳扰,民工苦不堪言,更别说打通河东麟府与银川了。郭逵因反对韩绛的抚边方略,被韩绛参了一本,调回了汴梁。宣抚判官吕大防坐镇麟府,按韩绛的方略筑荒堆三泉寨,用尽了并州、汾州以西十余州的财力才勉强筑成。麟府到银川,路本遥远,艰险难行,沿途既无屯兵,难保无西夏兵劫杀。春耕在即,麟府的妇孺老人纷纷把农具送到麟府衙前,要求撤回役人。事情一闹大,韩绛又传檄吕大防,要他折除荒堆寨,收回守军。化了如许人力财力才筑成的荒堆三泉寨转眼便要折除,吕大防不过迁延了十余天,便被韩绛奏了一本。于是赵顼下旨拆除荒堆三泉寨,并罢黜了吕大防。打通河东麟府与银川的计划就此作罢。
荒堆三泉寨固然已经拆除,逻兀和抚宁两城已经筑就,大宋的边界又从绥德往西推进了百余里。各路军将先是荡平和市,继而在荒堆、怀宁两败夏兵。边界上已看不到西夏的军队,大宋在军事上已取得了优势。
但是郭逵回京后,和文彦博说起筑逻兀城不便之处,文彦博便和郭逵联合上了一本,要求废逻兀城。赵顼派户部副使、司勋郎中张景宪和东閤门使李评前来延州按视,张景宪没和韩绛照面,直接去了绥德,李评倒是对韩绛说了按视的可能结论:“逻兀城邈然孤悬于绥德百余里,凿井无水,无可守之理。访之多人,无一人言便。愿罢徒劳之役,废无用之城,以解一路之患”。李评劝韩绛,“不毛之地,占了何用?便给了西夏,可少了多少征战?”也就是说,前来按视的张景宪和李评不支持筑逻兀城!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份奏折——他们的按视结论到了赵顼手里,逻兀城的前景也就难说了。
此时庆州却出了一件事。庆州守将王文谅急报宣抚司,说是他领兵攻掠西夏,遇到西夏守军,苦战多半天,方杀了西夏带兵将军,而部将吴逵竟作壁上观不来救接应,以至部队损伤颇大,自己也差一点丧命。韩绛遂命将吴逵关入庆州狱中,准备军法处置。韩绛这一措置或许有其震慑力,此刻肃立在帐下的各路将领威武中带着恭谨。
韩绛扫视了众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的与其说是威严,不如说是儒雅。他轻咳一声说道:“各位将军,自从本帅经略西部边事,仗各位将军神威,荒堆、怀宁两败夏兵,使之闻风伤胆,半年来未见西夏有一兵一卒敢来犯边,本帅方略,已见成效。今天有请各位禀报各路军情,本帅好作决策。”言毕又看了众将一眼,并把目光停留在秦凤路向宝身上。
向宝是秦凤路的大将,任秦州都铃辖,虽曾与王韶有过龃龉,只是对蕃部征与抚的分岐。现在王韶在古渭寨,已说动俞龙珂内附,向宝则听命于韩绛帐下,从此两不相干。向宝见韩绛看着自己,忙跨前一步,躬身说道:“末将遵大帅之令,带兵深入西夏境内二百里,遇数十夏兵,全部斩首,另焚毁村寨十几处,牛羊鸡犬,一个不留。为将的没有仗打,好不烦闷!这些西夏兵躲到哪里去了?”
泾原路周永清笑道:“向将军总算还杀了十几个西夏兵,我深入夏境一百二十里,居然连一个西夏兵毛都没遇着,只焚烧得几处村寨。”
环庆路王文谅说道:“末将自斩得西夏将军,几次带兵深入西夏一百五十里,皆未遇夏兵。”
韩绛点头说道:“好!经荒堆、怀宁两战,西夏兵已不能集结,望各位将军按既定方略,深入西夏境内,使其不得春耕。待西夏老小流离,民生凋敝,我可不战而胜之矣!”
向宝问道:“我等何不四路进军,占州夺县,灭了西夏?”
向宝所说的“四路进军”,韩绛不是没有想过,他现在的方略便是为“四路进军”所作的铺垫。但才过半年多时间,心里的感受与开始时大不一样了。他已经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力,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最初定的抚边方略已经大打折扣了,还是有人反对,并暗暗制肘。向宝出问,韩绛气愤中又有点无奈。他说道:“城一逻兀,举朝反对,占州夺县,谈何容易?迁延时日,费粮耗草,再折损点人马,朝中还不闹翻了天?”
王文谅和周永清说道:“总是文官坏事!”
韩绛微微一笑。武将说话没有顾忌,他安抚使便是大大的文官。崔进看看向宝众将,又看看韩绛,忍不住对韩绛说道:“大人,小将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韩绛说道:“宣抚司升帐议事,便是要大家说话,崔将军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说。”
崔进躬身一揖,说道:“大人,小将以为西夏正用坚壁之策,藏军于密地,暂不与我军交锋。我四路人马深入西夏境内,彼若集兵一处,则我军堪虑。不知大人及众位将军以为然否?”
向宝笑道:“崔将军之言固然有理,然我军数月来四处荡决,西夏兵闻风丧胆,崔将军多虑了!”
韩绛站了起来,说道:“崔将军之言甚是,诸位将军宜多加小心。午饭备得有酒,各位可以放放量,回去却不能喝酒误事!”
向宝和周永清回了个“是”,王文谅问道:“那吴逵已关押多时,何时处置,望大人示下。”
向宝和周永清横了王文谅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向宝和周永清是汉将,王文谅是蕃将,而押在庆州狱中要正军法的吴逵也是汉将,韩绛重用蕃将,向宝和周永清自然不满,心中便对王文谅存了些芥蒂。向宝抗声问道:“大人,吴逵犯了什么罪,关在庆州牢里?”
周永清说道:“吴逵素称勇将,即便有些过失,也宜从轻发落。”
王文谅冷笑一声,说道:“两位将军管起我环庆路的事来了?遇敌不进,见死不救,按军法该当如何?”
向宝也冷笑道:“只怕是你王将军的一面之辞吧!”
王文谅骂道:“你放屁!”
向宝喝道:“好,我来看看你的嘴是怎样放屁的!”说毕,大步跨上,伸手往王文谅的脸上攉去。崔进连忙走到向宝和王文谅之间,伸臂挡着向宝,向宝伸手一推,竟没有推动。他看了崔进一眼,心里暗夸一声:“好功夫,竟似在我之上!”刚要开口,此时韩绛说道:“诸位不必争了,本帅巡视庆州,亲自处置吴逵。”说到这里,略一沉吟,接着说道,“本帅明天动身,王将军可和我同走。”
向宝鼻子里哼了一声,和周永清对看一眼,说声“走”,径自走出宣抚司,带着随行军士回本路去了。
庆州汉将吴逵入狱,并非是王文谅所说的“遇敌不进、见死不救”。事实是吴逵用铁连枷杀了西夏领兵将军,刚割下首级,便被王文谅抢去。吴逵不服,争执起来,相互骂了几句,王文谅一怒之下向韩绛告了一状,说自己与西夏将苦战,吴逵观望不进,见死不救,要求对吴逵军法处置。韩绛传檄庆州,将吴逵守监,待问清原委,执行军法。今天王文谅在宣抚司诸路将领会议上又提出要处置吴逵,韩绛遂答应与王文谅一起赴庆州处理此事。
时节虽说已是早春,入眼仍是冬天的景象。山岭之上,堆积着皑皑白雪,严霜之下,冻土如铁。韩绛是轻装简从,带着崔进和三十余名军士上路,并没有打出宣抚使的旗牌行状。王文谅也有二十余名军士跟着,早在昨天中饭后,王文谅已派了心腹军士连夜赶回庆州,准备宣抚使临时行辕,又放言宣抚使韩绛大人要亲自处斩吴逵。吴逵被关,庆州军中不服者甚众,尤其是汉军将士,王文谅此举是要震慑人心,叫有异意者不敢妄动。从延州到庆州,一路山道崎岖,马上颠簸,行程甚苦,幸无风雪阻路,只走了两天。当晚庆州文武官员来行辕向韩绛请安,被王文谅阻在辕门外,说是宣抚使大人旅途劳顿,不宜多扰,有事明天升帐时再议。
韩绛在第二天辰时放炮升帐,辕门外大纛在风中历历飘动,两行军士手按刀柄木桩般站着,辕门里韩绛据案而坐,崔进按剑站在一旁。韩绛身后两侧虎头牌上写着韩绛显赫的身份:左面一块牌上写的是“吏部侍郎、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韩”,右面一块牌子上写的是“陕西、河东路宣抚使韩”。众将官分左右挺胸肃立,大气也不出一声,整个大厅里弥漫着一股冷峻箫杀之气。韩绛环顾左右,语调铿锵的说道:“本官自奉旨宣抚陕西、河东以来,上托主上洪福,下有众将用命,西贼望风遁影,边民无遭骚扰之忧。近闻庆州守将吴逵,熟视王文谅将军苦战不休,竟观望不前,见死不救。天幸王文谅将军杀得贼将,得胜而归,万一兵败,危及庆州。不正军法何以振军威?本帅今天前来庆州,便要亲自问过明白,叫吴逵死而无怨。”说到这里,韩绛看了王文谅一眼,喝道,“带吴逵!”
王文谅连忙抱拳躬身说道:“遵命!”遂走到辕门口高声喝道:“宣抚使大人有令,带吴逵!”
吴逵早已被绳索捆缚,押在隔壁,由王文谅派了心腹军士看管。听到王文谅传令,看守的军士忙把吴逵押了过去。此刻的吴逵已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显然是用过了刑。他推开搀扶的军士,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一跤跌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向辕门内走去。此时,忽有军士在辕门旁大呼:“宣抚使大人要斩吴逵吴将军了!”这一声呼,带着颤抖的尾音,在空气中激荡着,飞快的向四面八方传去,余音未歇,只听一片鼓噪之声远远传来,并且越来越近。韩绛张目望去,就见数百名军士呼喊着奔跑而来:
“不能斩吴将军!”
“请宣抚大人刀下留人,吴将军是冤枉的!”
“王文谅,你这个奸贼,我们和你拼了!”
“韩绛只听王文谅的,也不是好东西!”
“干脆把韩绛一刀砍了!”
“……”
片刻功夫,这群军士便到了辕门前,直往辕门里闯,并与守卫在辕门前的军士推搡纠缠在一起。见此情状,韩绛吃了一惊,环顾帐下,各将官面色淡漠,只拿眼看王文谅。再看王文谅,只见他脸色苍白,一付手足无措的样子。崔进却是面无表情,一手按剑,冷冷的盯着辕门外。韩绛对王文谅说道:“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前去叱退士兵?”
王文谅勉强答应一声“是”,刚到辕门口,便听军士骂道:“王文谅,你这个奸贼,还不滚出来受死!”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箭直奔王文谅胸口,王文谅闪身躲过,这支箭射进辕门,不偏不倚竟奔韩绛而去。韩绛是文官,如何躲得过这一箭?刚要及胸,被崔进一伸手接住,随手摔在地下。接着“嗖、嗖”两声,又飞进两支箭,被崔进一一接住。正在危急之际,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庆州太守王广渊带领三千士兵赶到,把闹事的军士隔开、驱散。
惊魂稍定,韩绛对刚才出现的这一幕又感到惘然。若不是崔进守在身旁,他此刻早已呜呼哀哉。他命人押下吴逵,暂时收监,又令帐下众将退下,然后对王广渊说道:“王大人里面请。”
王广渊忙躬身说道:“韩大人请。”
韩绛和王广渊走出前厅,穿过小庭院,走进韩绛的起居室。这是极简陋的一间房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器具,便是书案和木椅也是做工粗糙,只用黑漆胡乱涂了一遍,置身其间,比之汴梁的广厦华屋、锦衣玉食和侍妾美婢,判然两个世界。
两人落座,崔进立侍。小军上茶后,韩绛拱手说道:“适才若不是王大人及时赶到,真不知如何收场,绛这里谢过。”
王广渊连忙躬身说道:“大人这是哪里话,大人在庆州遇不测之事,咎在下官,幸不怪罪,何敢言谢?大人客气了。”
韩绛说道:“吴逵之事,我本想亲自问个明白,不想未及开口,竟闹出事来。听闹事军士之言,似乎另有隐情,王大人可知个中缘由?”
王广渊说道:“下官初到庆州,便听人言多不值王文谅所为,正要禀告大人。”说到这里,王广渊看了韩绛一眼,继续说道,“大人要王文谅节制蕃兵守边本也不错,但王文谅常常出界生事不说,凡汉军所斩首级,必夺给蕃兵,弄得汉、蕃兵不和。此人又掘坟戳尸,取首级报功,真是无所不为。吴逵与王文谅争执是有的,但并非如王文谅所说。”接着便把吴逵和王文谅结怨的经过情况告诉了韩绛,最后说道,“吴逵下狱,部下亲兵自然不服,今日又传言大人升帐要斩吴逵,是以聚众闹事了。倒让大人受此惊吓。”
韩绛说道:“这样说来,吴逵不惟无罪,反而有功了。王文谅自然要受到处分,不过这样一来,只怕庆州蕃、汉兵之间怨恨更深了!愚以为且过两天,先稳定军心再行处置,王大人以为然否?”
王广渊说道:“大人如此处置自然妥当。”
正说话间,王文谅满头大汗闯了进来,哑声说道:“大人,吴逵反了!”
韩绛大吃一惊,他“霍”的站了起来,急问道:“吴逵怎么反了?你说清楚点!”
王文谅说道:“押送吴逵去监狱的路上,吴逵被他的部下劫了,此刻吴逵带了两千部卒,火焚北城,反出安西门了!”
仿佛是平地响起一声霹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身为陕西、河东两路宣抚使,又是在巡视庆州期间,庆州兵乱,这责任如何担得起?况且细究起来,兵乱之由,也与他处置吴逵不当有关!韩绛定了定神缓缓坐下,对王广渊说道:“王大人,不知此刻庆州局势如何,你速回州衙,急召五营屯兵平乱,不可延误,以免贼势扩大。”
王广渊说道:“谨遵大人之命。”
王文谅说道:“柔远、三都两寨戍卒皆吴逵部下,末将即带兵前去将其包围,若有异动,末将乘机剿杀。”
王广渊说道:“王将军先回营地,这次平乱用不着你,你只需节制好蕃部兵卒,严防西夏乘间攻掠。”
王文谅躬身应了声“是”,走了出去。王广渊也向韩绛告辞,韩绛亲自送王广渊至辕门外,又目送着王广渊策马而去,然后默默的站着,不言也不动。辕门外的那面大纛仍在风中历历飘动,辕门前除了数十名守卫的军士,偌大一片空地已无一人。韩绛看看守卫的军士,只见他们手按刀柄,正注视着自己。他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冷气:他们中有没有吴逵的人?手中的刀会向我砍来吗?他觉得这庆州不能再待下去了。
此刻的崔进却是另一种心思。他从江湖豪客而中武状元,在京未待多长时间,便到了韩绛的身边。他原本想在战场上凭本事一刀一枪建立军功,却作了宣抚衙门的中军,其实便是韩绛的长随。韩绛的抚边方略他是知道的,半年来大宋在军事上已有明显的优势,西夏久已不到沿边骚扰。但城逻兀、建抚宁,议论骚然。河东到银川建四寨,刚建了荒堆三泉又命撤掉,便有点出尔反尔。从吕大防、吕公弼和韩绛互相攻讦,到王文谅挟嫌诬吴逵,吴逵抱屈兵变庆州,他想不通这一仗是跟西夏打还是跟自己打!他按剑站在韩绛身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热血在血管里奔突,却又不知力气使往何处。他游目四顾,距辕门不远是街道坊郭,再远便是依山而建的城垣,入眼一片黑黝黝的,平添了几分苍凉。再看北城上空,黑烟渐渐消散,混入空气之中,远看一片迷蒙。举首向天,苍穹下弥漫着的云似烟又似雾,遮蔽得日色无光。听不到呐喊之声,大约吴逵已经拥兵远去。他“呛”的一声拔出剑来,只拔到一半,又推了回去,只觉心田犹如旷野,一片苍茫。
“传令,即刻赶回延州!”这是韩绛的声音,这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威严的决断,反倒有点犹豫和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