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这封信到了华沙手里,得知齐乔考上了大学而没有去,一时间华沙呆住了。难道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那段可怕的浑浑噩噩的时光回到她心里,她感到浑身发紧,心底发凉,甚至觉得自己病了,就躺到床上盖上被子,闭起眼睛。她的心里起了风暴,那是一场毫无方向、昏头昏脑的风暴,漫天飞舞的思绪张牙舞爪,让人心里又惶惶然又痒痒的,非要抓住什么不可,可又抓不住。马华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上渐渐有点发热了,又把被子掀开。
她给一种强烈的感觉煎熬着,可又弄不清自己到底需要什么,齐乔信里的话在昏暗中冒出来,像一道闪光,照亮一隅。一些过去了的景象生动地浮现而出,她想起了自己和齐乔在一起的种种情景,想哇想哇,心一点点安静了。不知什么时候风暴已经平息,生活似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黄小茂不见了,大吵大闹的情形也不见了,所有乌七八糟的事都没有发生,马华沙静静地闭着眼睛,好像做了个美梦似的,渐渐睡着了。
后来她突然醒过来,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愣愣地躺在那儿,心逐渐又跳得厉害起来,像一只野兽要窜出喉咙,她应该干一件事,马上!一分钟也不能等了。华沙猛然从床上坐起,扑向桌子,拉开抽屉拿出纸和笔。
“齐乔”,她写道,“收到你的信……”她顿了一下,刷刷地往下写:“为什么?我要问一百个一千个为什么?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马华沙忽然扔下笔,她不想写信了,她要见齐乔,面对面地问她,和她说话。
那天两个姑娘一见面什么话也没说就抱在了一起,这举动胜过千言万语。她们的脸庞被泪水弄得湿漉漉的,可俩人都没什么不好意思,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所有的矛盾都在泪水中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是全心全意的理解和热爱。
马华沙完全理解了齐乔,理解她对黄小茂的感情也原谅了黄小茂。她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让齐乔感动极了,从来没有人赢得过马华沙的赞扬,而她竟然夸赞黄小茂,说他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一个电影演员,难怪齐乔喜欢他呢。齐乔以前虽然并未发觉,但现在发现也不晚,她高兴地承认了这点。两个人轻声说笑起来,齐乔忽然想起一件事,李定喜曾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厅她忘了告诉华沙,也许该约他出来,四个人一块去玩玩。华沙收起眉梢的笑意,思忖片刻,忽然用山岽话问:“李定喜?他是干什么的?”齐乔一下明白她是在开玩笑,仰起头嘎嘎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飞出窗外。
从这天起生活步入了正常的轨道,马华沙和黄小茂的关系缓和了,俩人见了面总是友好地打个招呼,有时交谈几句,脸上的笑倒也不显得勉强。雷声远去,在寂静中似乎还能够觉察,但确确实实是听不到了。没过多久,当住在三排的廖师傅为了后排的邻居杨技术和老婆大打出手时,人们就把两个小丫头的事丢到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到了休息的日子齐乔和对象出双入对,有说有笑,倒也规规距距的,老马家的丫头还是一个人,不过也快,姑娘的心事外人怎么看得出来呢,说结婚还不容易。
夏天就要过去了,风凉爽起来,天空总是那么高那么晴朗。九月的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公园里四自尊堆积着浓重的阴影,警察在小山上逮住了黄小茂和齐乔,把他们带走了。齐乔很快就放出来,黄小茂却被拘留了四天。两个年轻人为什么被抓不言而喻的,在黑黢黢的草丛中一男一女还能干什么呢?小伙子干了什么事被拘留还用问吗?至于事实是什么样子那并不重要,没人对事实感兴趣。
那天晚上有三个警察出现在公园里,还有一个年轻警察没有露面,姓达,叫达自强,熟悉他的人都叫达子,马华沙也叫他达子。达子和马华沙是在一次执行公务里认识的,以后两个人明有往来,他们见面不多,但够得上是朋友。达子是个热心肠的人,遇到朋友求他帮忙他总是尽力而为。他对黄小茂的印象并不坏,觉得是挺仗议的一个人,把一切揽到自己头上,但他还是关了他四天,比预定的一个星期少关了三天。
自此一切都彻底地改变了。黄小茂毅然决然和齐乔断绝了来往,甚至没有再见她的面。齐乔去他家找过他,可黄小茂没有露面,是他妈妈出来的,那位母亲的态度很冷淡,干巴巴地说“那算了吧,以后别来了。”
在一阵发抖的沉默中,齐乔差点要放声大哭。受了侮辱的她走出门,来到街上,把手捂在流满泪水的脸上,像瞎子一样连道路也分辨不清。她走哇走哇,走到了马华沙的学校,马华沙正在上课,门“咚“地一声撞到墙上,玻璃被震碎,哗 啦掉了一地。
齐乔站在教室门口,本来她已经不哭了,可现在还是忍不住,她使劲睁着泪水模糊的眼睛,也不擦眼泪,愤恨得眼光发抖,“马华沙,你太卑鄙了!”她颤声说,“你这个疯子,是神经病,是疯狗!你听见了吗!我说你是疯狗!”她的脸涨得通红,又变得煞白,咬牙切齿。学生们吓得要命,以为这个女的是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女疯子骂完了,打碎了玻璃就走了,马老师呆呆地站在讲台上,很长时间过去了,才叹息一声:“好,好啊!”没人明白她的“她”是什么意思。后来她清醒过来,让同学们抄写课文十启蒙。
马华沙病了,发起高烧,满嘴是泡,面颊陷下去,连太阳穴也瘪了。郝兰荣怕得要命,没日没夜地守在床前。排房里流言四起,说马家的丫头已经不能说话了,就要完了,活不了多久了。一天夜晚有人轻轻敲门,是齐乔,她走到马华沙床前,怔怔看着她。马华沙在昏睡,两眼紧闭,直喘粗气,齐乔在床边坐下,拉起她一只手,垂着头,一声不响地坐了好半天。看着这两个闺女郝兰劳荣一阵心酸,眼圈红了。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一时间开了窍,觉得老天爷真不公平,为什么偏让女孩儿们受各种各样的折磨,她们原本是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没病没灾无忧无虑,多么好啊。
一个多星期后马华沙烧退了,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了,胃口也好起来,什么都想吃,吃东西的时候脸上带着恍惚的微笑。病好以后她才知道齐乔到湖北看她哥哥去了,齐勇调到了武汉市,在那里当了连长。半个多月后齐乔回来,又回到物资局上班。
过了些日子,排房里有人传说黄小茂和邮局里的一个姑娘好了,第二年五一节的前夕齐乔收到一封信,里面装着一份结婚的喜贴子。那是黄小茂婚礼的请贴,大红地烫金字,非常漂亮。马华沙在齐乔那里看到请贴,心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拿起请贴看了看。一种难以宽慰的负疚感受抓住了她的心,两个姑娘都看着那张请贴子,默默地想着心事。半响马华沙打破了沉默,她想向齐乔表达歉意,说对不起,可话一出口却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得了,天要下雨娘家要嫁人,去他的吧。”她看着齐乔,想要看到她心里,“看见了吧,男人就是这样,善变,不可靠……”
她的话间未落齐乔拿起请贴就要撕掉,马华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有快活调皮的闪光,“嘿,要不咱们去参加他的婚礼,看看他是什么德行。”
齐乔再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提议,眼睁睁噔着自己的朋友,用力抿着嘴角,坚定地摇头,这件事就作罢了。
那天马华沙还是去参加了黄小茂的婚礼,她是个很倔的勇气十足的姑娘,想做的事就做了。婚礼十分排场,摆了二十桌宴席,新娘子据说比新郎大一岁,小小的个子,头发烫得高高的,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裙子,新郎穿的是白色的西装,打着领带,神气十足。整个餐厅里没有一个华沙认识的人,除了黄小茂,她硬着头皮朝黄小茂走过去,手里拿着准备好的礼物,那是一副请人写的字,镶在镜框里,包着红纸系着缎带。为了镜框里的话她思考了多久查阅了多少书啊!最后选定的话是这样写的:生活,就是理解,生活,就是面对现实微笑,生活,就是始终不渝,表里如一,生活,就是自己身上有一架天平,在那上面衡量善与恶。
这是法国大作家雨果所说的话,马华沙自己做了一些删节。当看到一个和马华沙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走近,黄小茂呆住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视力。老天爷,那是她吗?那个他恨透了的姑娘。千真万确就是她。小伙子满心惊愕,瞪视着他的敌人,看,看她啊,她可真行,真勇敢,刀子的腰杆挺得多么直,年轻端正的面庞投在嘈杂的背景上,带有孤胆英雄的传奇之感受。难道他不恨她了吗?
黄小茂像个傻子那样从马华沙手里接过礼物,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谢谢,两个人握了握手,马华沙无言地转身走了。这时凭着女孩儿敏锐的感觉,马华沙知道自己的背影吸引着新郎和他新娘的目光,新娘的心一定充满疑问,这女人是谁?就让她猜疑去好了,让她尽情地想象好了!她不是她,一个神秘的来客,一个胜利者。她昂首挺胸走下舞台,把严肃的面庞,火星一样闪亮目光留在黄小茂婚礼的记忆里,多年之后,婚礼的印象也许会模糊,可黄小茂会忘记这个了不得的姑娘吗?
日子不知不觉在上班下班的忙碌间度过。很长一段时间里,齐乔的脸庞后面都隐藏着另外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那表情逐渐融化,无影无踪,齐乔恢复到生动活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