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他总算看到她们的身影了,确信她们是站在铁道边上,于是他挥舞着拳头,发了疯地大骂起来。好一场咒骂的风暴啊!喉咙喷火,毒汁四溅,直骂得人都要晕过去了,可惜,被骂的对象什么也没有听到。
火车开了过去,轰隆隆的震响渐渐远去,大地渐渐平复,齐乔和马华沙却沉浸在说不清的兴奋和激动之中。她们说不清刚刚的事情,也不想弄清,两个人都觉得受了很大的惊吓,颤巍巍的,那是死亡的翅膀掠过生命的花朵所引起的战栗,而那翅膀已经离开了头顶,越升越高,变成了神奇的影子。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当兵的小伙子被请到家里来了。女儿能答应和人家见面让郝兰荣满心欢喜,可一想到只有齐乔那丫头说了话才能办到,心里又有点别扭。在女儿人生的重要关口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力量和齐乔不能相比,当妈的怎么能不黯然伤神呢?可郝兰荣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神经脆弱的女人,她还是很感激齐乔的。然而这份感激之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那天见面的情形实在出乎任何人的预料,两个姑娘像疯了一样,除了笑就不会干别的。为什么笑呢?就因为那个当兵的是个山东人。
他一开口说话, 不管说什么话,两个女孩儿就像一对小母鸡似的,脸憋得红红的,发出哏哏哏哏的笑声;他不说话的时候她们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大笑的欲望,你看我我看你,后来还是马华沙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板起脸制止同伴,“别笑,笑什么。不许笑啦!”
她开始平心静气的和当兵的说话,好像一切都很正常,齐乔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眼神出鬼里充满好奇和等待。小伙子名叫李定喜,马华沙对李定喜说:“李定喜,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段落?”
看着华沙一本正经的样子齐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伙子分明有些惊喜,黝黑的脸膛一亮,动了动屁股欠欠身子,低头嗽了嗽嗓子,忽然开了腔:
“ 指导员刚才找俺王小刚,侄叫俺心里直发慌,只因为明天要开总结会,他叫俺把俺们的经验讲一讲……”
两个姑娘简直傻了,失去了反应能力,半响都没出声,然后不知是谁的嗓子眼儿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奇怪声音,突然间齐乔站起来,冲出屋门跑到院子去了小伙子的段落子说到一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马华沙,可马华沙也不行了,嘴里“扑扑”地冒气,一弯腰跟着冲了出去。两个姑娘在院子里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站不住脚,不得不互相抱在一起获得支撑,可最后党政军是站不住,歪歪倒倒瘫坐在地上。
李定喜走后郝兰荣非常生气,她甚至怀疑是齐乔那丫头故意捣鬼,骗了她。她骂她们是疯子,没人形,没皮没脸,她骂一句两个姑娘就笑一通,把当妈的气得七窍生烟,让她俩滚蛋,滚得远远的,再别让她看见……
郝兰荣哪里知道女儿和李定喜竟然约会了几次,每次约会都给两个姑娘带来一大堆笑料。一阵儿她俩互相模仿山东口音说话,说得那么得意,还让李定喜当评判员,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做会有什么伤人,女孩儿的心啊,有时候真是非常冷酷。谁让她们那么年轻可爱,那么招人喜欢,连自己都没法不喜欢自己,喜欢极了。等到说山东话的乐趣渐渐平淡,不再引起兴奋,马华沙和李定喜断了来往。
欢乐的插曲过去了,生活中依然问题重重。齐乔和黄小茂一直在约会,不过他们总是尽量背着马华沙,因为如果让她知道了就一定会有麻烦。这么说绝非凭空推测,而是有事实依据的。就有那么一天,齐乔和黄小茂约好下午去看电影,马华沙和齐乔说:“成,正好,你先陪我买点东西去吧。”于是两个姑娘打扮了打扮,悠悠闲闲骑着自行车来到中央大街。这里有本市最大的百货商店,还有一些中型的商店和鳞次栉比的小店,在百华商场门口一们上了年岁的女走过来要她们交两毛钱的存车费。
马华沙一边锁车一边梗着脖子问:“你说什么?”
“存车费,两毛。”老太太伸出手。
马华沙锁好了车,直起身子,比那个女人高出一头,垂着眼皮瞟着她:“我问你,谁说我要存车了?
妇女被问住了,“你不是来百货大楼买东西吗?不存车怎么去买东西?”
马华沙下巴一扬,“我就不存。”
这下老太太明白了,她见过不讲理的人多了,可是不怵,甚至懒得多废话,拿着存车的小木牌就往车把上挂,她这么不把马华沙放在眼里可是大错特错了,要知道这姑娘的心绪一点也不好。
马华沙大吼一声,“你敢!
女人的脸哆嗦,齐乔也吓了一大跳,天哪,她想,这发的是哪门子脾气呀。
毫无疑问,马华沙就是在发脾气,这脾气非发不可,谁也拦不住。她的情绪激昂亢奋,向老太太宣称,自行车是她的,是她的私有财产。她想存就存不想存就不存,谁也没有强迫刀子的权利。老太太不理那套,扯着嗓子大嚷,“是车就得存,两毛钱都花不起来商店干什么?”
她们一高一矮,越贴越近,唾沫星子飞到对方的眼皮上,很快就有一群黑压压的人把她们包围起来,四下里议论纷纷, 一些人偏向弱者,那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可这姑娘性情倔强,满嘴是词儿,也让人不得不服,双方僵持不下,惊动了派出所的警察,还不是一个,一下子就来了两个。
老警察身后跟跟着一个小警察挤进了人圈,没用两分钟时间就判断出是非对错,他冷冰冰命令马华沙存车。存车处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让人存车的,大家都存你凭什么不存?
马华沙眯起眼睛冷笑,“大多数人做的事就是对的吗?那我请问,照你这话的逻辑,存车是必须的,不存就会被偷,是吗?”
老警察没有反应过来。
“哼,亏你还是人民警察,居然把人民的觉悟想得那么低,难道我们中国人都是贼?换句话说在我们中国之中,贼的比例非常之大,你是不是这意思?”
老警察简直不懂这姑娘在说什么,“是个屁,扯什么扯!”
姑娘的眼睛明亮异常,像探照灯环顾四周,用整个身子表现出胜利来,“好,我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这种态度只能证明你理屈穷词。”
在这场斗争中的过程中齐乔怎么样了?她真可怜,她的心多么焦急啊!离电影开演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而她又不能丢下华沙自己走,她一会儿劝一会儿又帮着她吵,可事情看来没有完,完不了,她太难了,真要把她难死了。齐乔恨不得一闭眼一切都消失,不复存在,可这办不到,除了被这场混战吞没一点法子也没有。
结果这两个扰乱社会治安的女孩儿被带到派出所去了。而这个结果让警察都觉得奇怪,实在莫名其妙,要知道不是他们想带她们走,更象是对方不顾死活非要跟他们走一样。一路上老警察阴沉着脸,嘴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小警察却满心好奇,不时地瞟瞟那个气势汹汹的姑娘,觉得这个蛮不讲理或者说满肚子道理的姑娘真有趣儿,暗自好笑。
两个姑娘在派出所的一间屋子里呆了一下午也没有人来理她们。马华沙很快安静下来,气也消了,铙有兴味地看着派出所里的种种活动,什么人来找警察办事,没事可干的警察都干些什么,通过观察她觉得警察和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区别,更没什么了不起,当个警察原来很自在嘛。
而齐乔则面容苦涩,坐在一把椅子上,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朵云飘了过来,又一朵云又飘过去,姑娘的眼睛湿润了一会儿然后又干了,天色渐渐转暗,电影该散场了,看完电影的人们鱼贯从黑暗是走出来,一张张面庞像在梦中,齐乔不由得深深地吧了口气,马华沙扭头看她一眼,忽然说:“齐乔,真对不起。”
齐乔什么话也没说,小觜角微微扯了扯,那表情很难捉摸。
小警察要下班了,推开门对屋子里的姑娘招呼道:“嘿,你们俩,还没待够呀,走吧。”
齐乔立刻看马华沙,生怕她又要闹事。果然她直通通地“嘿”了一声,“等等!……走?你还没给我们俩道歉呢。”
小警察瞪眼看着这个厉害姑娘,“扑哧”笑了,“好吧,行,我道歉。”
他们俩四目相对,仿佛在等待什么。马华沙等得不耐烦了,“说呀!”
“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说对不起。”
小警察哧哧直笑,一个劲地摇晃着脑袋,“你呀,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你才多大,没见过的多啦。”“哼,反正比你大。”“别逗了,那是不可能的。”“你多大?”“你管得着我多大。”“问问不行吗?”“问问可以,可是不告诉你。”
马华沙说话的时候下巴越翘越高,一副挑衅的姿态,小警察一直斜眼瞧着她,微带冷笑,两个人的神气就像在照镜子。齐乔在一旁看得很紧张,可后来却笑了,因为她看出小警察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和华沙逗嘴。
最后她们总算离开了派出所,天已经黑了,两个女孩儿大步流星地往家走。齐乔身心疲惫,她不去想黄小茂,也不想他会怎么着急,脑袋瓜像生满了糨糊。华沙的心却很活跃,既感到满足又像是还不满足,仍然跃跃欲试。
那天晚上齐乔一进家门就看到黄小茂在等着她,听她叙述了发生的事情以后,他什么埋怨的话也没说,倒开了句玩笑:“好哇,你没看上电影,自己演了一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