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1 / 1)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这里
你知道你来了我才敢老去
——摘自网络
“荆沙”
如果不是代小丽去便利店值班,大概就不会遇到端木舍。
然而碰到他,我也只能坦然。记忆从来不曾远去,只是被水泥浇筑而已。
把那水泥塑像拆掉,18岁,并不似自己以为的那么不忍逼视。青春之所以残酷,只是我们承受不了平淡。就像越是年轻的人越向往死亡。
死亡在年轻的怀想里充满诗意。轻飘,如一场再生。
而我,已经远远离开。将时光踏在身后,迎接每一季的波浪,接受命运。
当舍说:能转下脸吗?把左边的头发撩到耳朵后——
在昏沉的灯光下,我出现短暂恍惚。
舍跟觉太像太像,不仅有几乎一样的脸庞,还有几乎一样的声线。那时候,同时面对着他们两个,你会恐惧,没错,这样的孩子,尘世只能留一个。我们太庸常,不能承受两份同样精致的礼物。
我抓着安全套,几乎是有些痴迷地盯着他。
我不是在看他,我只是在看觉。舍是觉的参照物,可以让我从容把握走掉的那些年觉的成长轮廓。
他该和舍一样吧。身材挺拔,风姿挺秀,如涧上松,如林间风。我嘴角牵动了下,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觉,毕竟没走。毕竟有一个血脉在延续他未竟的旅程。
当舍说出那句冰淇淋的俏皮话时,我已经穿过岁月与觉站在了一起。那个时候,林荫路的黄叶覆满大道,流年随着从树隙探到地上的光斑流转。
最好的时光。
早上换完班,我回家打了个盹,不想睡过头,紧赶慢赶,上班还是迟了30分钟。我小心地溜进去,希望不让何平看到。他是我们财务部的主管,自从有次吃饭他把手放在我膝上被我当面指出,他就习惯了处处找我茬。
当我蹑手蹑脚走到属于我的格子间时,看到何平正腆着肚子颤巍巍地坐在我的转椅上。因为肥胖,椅子不堪承重,发出吱呀的呻吟。
“昨晚赚小费去了?脸色这么难看。”话刚完,旁边隔断就响起了李丽华配合的笑声。难得她今天没迟到。但是迟到她也不怕,跟何平发发嗲,考勤单就是干干净净的全勤。
“找我吗?”我说。
何平本来可能希望我讨讨好,看我还是一脸正气,顿觉没劲,捏出一张报表,说:“数字错了,重新核一下。我说,你们干活能不能细致一点?”
他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了。在椅子上留下一个凹陷的屁股形状。
表格是李丽华做的。她是会计,我是出纳。但我也习惯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上班反正就是干活的。多干活还能多学点东西。小丽经常说我,哪有女人像你这样硬邦邦的,对男人撒撒娇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可我还是觉得干活比发嗲似乎更容易一点。
一上午,我忙着核数据,跑银行,给人报销……直到12点,大家都出去吃饭了,我才有空歇上一歇。
我拿着杯子去茶水间续水。
茶水间每日会放些免费的茶袋、速溶咖啡包,蛋黄派之类的东西。因为是免费的,这类东西,往往在上班一小时内被抢光。其实,大家也并非真那么喜欢吃,只是不拿白不拿的心理作祟。私营企业,无论在管理水平还是人员素质上跟大企业都不好比。
当然我只是这么揣度,我没在大企业呆过,我前一份工作是一家超市的收银员。
水还没烧热,我在边上等着。没怎么睡觉的缘故,脑子有点沉,我靠着墙,在暖融融的光线中,居然盹住了。
“喂。”有人叫我。声音很轻,像在遥远的云端飞翔。我挣扎良久,才醒来。面前站着我们公司的老板孟昀。
他已经帮我接好水,放在了台面上。
“孟总。”我叫一声。
他点点头,“没睡好?”
“嗯。昨晚,邻居家的孩子病了,叫我帮下忙。”对他,总是轻易就说出了真话。
他又点点头,“不吃饭?”
“待会就去。您吃了吗?”
“没。要不,帮我带一份?”
“好的。您吃什么?”
“你吃什么?”
“啊,马兰拉面的盖浇饭。”
“我也吃盖浇饭吧。”
“啊,您?”
他笑笑,“吃什么都一样。”
“那,您吃什么口味?有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青椒肉丝……”
他打断我,“你吃什么我也什么。”
话完,他拿起杯子,朝办公室走去。
我怔怔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老实说,我能进这家公司,完全拜他所赐。超市的工作结束后,我打算找个能学点东西的公司,但是我的高中文凭,很难让我能找到比收银员更高贵的职业。有一天,我去海龙买相机,出来后看时间尚早,就决定去北大转转。
从南门进去的,一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方向一致地朝某处走去,我想着可能有什么活动就抱着瞧热闹的心态跟过去,到了后才知是现场招聘会。
很多家赫赫有名的企业位列其中,央视、微软、宝洁、联想……学生们脸上也都是一副一代天骄、踌躇满志的模样。当然,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名卑贱的旁观者。
在我怀着置身事外的超然慢悠悠游逛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华诚。这家公司我从来没听说过。果然,他的展台前也一如它的名声,人丁寥落。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我过去捧场。
在展板前,仔细看他们公司介绍、产品、职位要求。大概是看得时间够久,工作台后边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他是个40岁左右的男人,皮肤显深,穿着普通的T恤衫,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鼻梁挺直,目光深邃,让他在不说话时尚存逼人气场。
“……我们的公司现在确实还在起步期,但是若干年后的世界通讯市场必然三分天下,某某、某某和华诚。”他跟我说。
前两个是如雷贯耳的世界级企业,我听他这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与人家并列,简直吓一跳,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可他并没有狂态毕露,好像刚说的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这大概就是他一以贯之的梦想。对于梦想,有什么好嘲笑的呢?
我心下震动,也不好再冒充此间的学生,连忙说:我不是北大的,我只是随便看看。
他笑笑,“没关系的,我希望招到高素质的人才,但是也不一定非北大不可。你是什么学校的?”
我更惭愧了,但看他一脸诚恳,我没有被自卑打倒。他一个刚出道的小企业都敢梦想跟世界500强并列,我没大学本科又何以不能做进大企业的梦呢?何况他们的公司并不大。我于是老老实实说:“我没上过大学,但是北大一直是我的梦想。我现在失业了,确实在找工作。不想找那种混日子的工作,我很想学到点什么。”
也许是我狂妄的梦想同样震惊了他,他居然当即拍板要了我。
他说,希望你跟华诚共同成长。
很果敢的老板。我喜欢。
但是梦想与现实是有很大距离的,我所在的华诚,虽然事业蒸蒸日上,但是管理混乱,制度不健全,一堆毛病。若干年后是否真能与某某之类的跨国企业一较高下,还很难说。
而我,却如愿混了个小白领。
我给孟昀要了一份青椒肉丝盖饭。敲门的时候,听他在打电话,嗓门很大,似乎在发脾气。我等了一阵,等里头声音消失了,才又敲门进去。
我把饭盒从塑料袋里取出来铺在茶几上,站直身,对他微笑,“您慢用。”
“多少钱?”他向我走来,边掏自己钱包。
“哦——”我说,“我请你好了。还没谢你把我招进来呢。”
“一碗盖浇饭?那不是太便宜你了?”他给我一张五十,“够吗?”
“够了,只要12。”
他没有零钱,我也没带零钱,我只好取了那张钞票,“那我待会找给你。”
等我再进的时候,他已经把饭吃完。饭盒乱七八糟地摊在茶几上。我把零钱给他,顺便帮他收拾,感觉他似乎在看我,我抬起头,果然,他凝视我的目光若有所思。他忽然问,“你酒量如何?”
我很奇怪他这么问,有点错愕。
他跟着说:“晚上有个活动,你也参加吧。”
看我还在怔忡,补充,“我让销售部的吴经理通知你。”手挥了挥,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活动,忐忑不安,到4点多,终于接到吴经理电话,“荆沙,晚上要宴请日本客户,孟总说你也作陪,下班后,你打车回家换身漂亮的衣服,我会去你家接你同去。”
销售部不乏酒量好的女中豪杰,我不知道孟昀何以定要我参加。但我什么都不能问,只能领命。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介入有小姐作陪的晚宴,一个男人陪坐一个小姐,是谓“插花”。我被安排在那次宴会的主人孟昀与贵宾——一个叫佐藤一郎的日本人之间。在客人来前,吴经理已跟我解释过了,他说,安排一两个非欢场女性在场是行规,让我不要介意。看我有疑惑,又说,本来是要在销售部中挑的,但是销售部没多少女兵,一个怀孕,一个已上年纪。我这才明白,孟昀挑中我,是觉得我多少还拿得出手。我是否要感谢他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