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三个人,一台戏(1 / 1)
什么莫要食言?
我犹自无法理解眼前状况,却感觉左手一暖,被人抓在了手中。抬头见顾彦卿笑着与我道:“兰儿,跟我来。”我浑浑噩噩跟了他去,未发现人群中顾彦凌古怪的眼神。
顾彦卿拉着我越走越快,出了前院便飞奔起来。我被他拽着不住奔跑,将满堂百态丢在身后,穿过花园,绕过荷塘,沿那小径一直到了他的东院之中。小院里桃树依旧,屋舍依旧,似乎还是当年模样,可又有些不同。
他拉我到院中一隅,笑语晏晏:“兰儿,你看!”
我望着眼前一片姹紫嫣红,终于知晓这小院有何不同。院中辟出的这块地上,种满了各色兰花,春兰、寒兰、蕙兰、墨兰、四季兰……比我在江州所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番心意,我不是不感动的。
我回头看他,他笑道:“喜欢么?”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一手拉了我,另一只手将我吹乱的发丝轻轻别至脑后,只望着我笑,却不说话。
被他的灼灼目光盯着,我终于受不住,惦着今日的闹剧,出口道:“你没有其他的话与我说么?”
他依旧笑着道:“兰儿,你今日真美!”
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缩了缩脖子。我今日并未施粉黛,哪里美了?是这身衣服么?
我岔开话题道:“方才在厅堂上……”
他点头道:“你送了我蝶恋花。”
我本不是说这事,被他一搅,顿觉涩然:“你的婚礼……”
他接道:“暂时取消。”
“那纪二小姐……”
“你吃醋了?”
“不是,我……”我想争辩,见到他发亮微弯的双眸,却羞得双颊发烫,低了头道,“今日这般,你要如何向双亲交代?”
“你没发现我爹娘已应允我们了么?”
“什么?”我闻言大吃一惊。
他狡黠一笑,旋即与我娓娓道来,却令我越听越惊讶,既恼怒又欢喜。
原来当日他回到扬州,便已经觉出不对劲。于是派了人来江州打听。听人回报方知洛穹与我多年来一直兄妹相称,根本无任何暧昧,更得知了我那段时日的种种异状。我想起拼了命地绣蝶恋花之事均被他知晓,尴尬不已。
他一边打听我的境况,一边决定如我所愿,先参加科考,接着在高中之后答应父母第二年成婚。那段时日,顾夫人将各家千金的画像打了包送到汴京让顾彦卿从中择一为妻。他选中纪二小姐并禀告父母后,便与父母提出,若是在最后礼成前等来我回心转意,便定要娶我,若我未出现,便乖乖听父母安排,可倘若他二人不愿接受这一约定,他便宁可终身不娶。他言语轻松,我却知他与顾家双亲的此番谈判定是艰难无比。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来?”虽这么问,想到自己不顾一切赶来扬州,一番举动却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不免暗暗庆幸。
他眨了眨眼道:“你这不是来了么?”
“若我不来,你便要娶了那位纪二小姐么?”我却不知这话中已含醋意。
他笑道:“我怎会真娶她人?就算你没来,这亲也成不了。”
原来他之所以相中纪二小姐,也有隐情。顾彦卿暗中了解到这纪家的二小姐早已心有所属,可惜对方一届落魄书生,父母始终不允。他便决定趁此将计就计,提出能令纪二小姐与那书生得偿所愿,却要纪二小姐在婚礼上帮他演这出戏。若我今日不来,这礼也是行不下去的。
我气馁道:“原来你都设计好了。”
他摇着我的手,委屈道:“兰儿,你如此死心眼,教我无从下手。不得已只能破釜沉舟出此下策。”说罢,偷偷瞧了瞧我,小声道:“还有桩事。”
我看他,他于是吞吞吐吐告诉我,那日我在铺中得知他的婚讯也并非偶然。那两位妇人是他安排的,连李伯也有份参与。难怪那日李伯想方设法留我,那只貔貅活该断腿。
他道:“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婚讯能及时赶来,却不想你会因此大醉。”他拿眼瞟瞟我,又垂下眼去,睫毛一颤一颤。
“你……”我羞愤交加道,“还有何事是你不知的?”
他抬起眼看了我片刻,目光竟转为哀伤而自责:“我这一番安排,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会令你身陷险境。”
与纪家商定婚期后,他便火速遣人到江州通知我他的婚事。却不想先前与父母的约定亦埋下了隐患。顾彦凌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竟贸然对我下手,意图彻底断绝顾彦卿的后路。
“我当真未防他会如此……如此……”顾彦卿到底说不出那两个字,攥着我的手微微发抖,面色惨白如纸,“我当日得知便如坠冰窖,至今后怕。”
我回握住他的手,默然无语。他的手出了层薄汗,冰冰凉。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的恼怒怨气霎时烟消云散,再不忍心苛责埋怨。
顾彦卿缓和了下,续道:“我从小看他长大,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行径。我心中虽恨,可毕竟是我弟弟……我已责罚过他,料他以后再不敢如此妄为。兰儿,此事是我思虑不周,险些连累你……你要怪便怪我吧!”
我笑道:“他还不能拿我怎样,你不必忧心。”
我明白在大多凡人眼中,妖精本就该杀,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也不差一个顾彦凌。我不想怪他,并非因我有多么宽广的胸襟,只不过未将他的伎俩放在眼中罢了,况且,那毕竟是他的兄弟,他最重要的家人,又怎可叫他难做?
他望着我正色道:“兰儿,今后我定当想尽法子护你周全,再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他先前为了我步步为营,甚至还冒了背负不孝罪名的风险,此番说辞定是情真意切的。我感动于他护我之心,却还是不敢头脑发热全然相信。一来他在这府中尚无顾夫人的权力与威信,此前次次失利皆由此,二来,若真起争执,我也不能令他为我而弃双亲不顾。
我听了他的话,虽脸上发烫,然转念间又想到一事,忙问道:“你既然得知了此事,也应当知晓我……不是凡人了?”
顾彦卿毫不犹豫地点头。
见他神色自若,我鼓起勇气,将我千年乌鸦精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道:“我最近才恢复记忆得知这一切。你我毕竟妖凡有别,若是无法接受……”
“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顾彦卿望着我目光灼灼,“我不管什么妖凡有别,我只知你是我的兰儿。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放你走了。”他紧紧攥住我的手。
我怔怔望着他,心中感动不已,却也颇为歉疚。我先前一直瞻前顾后,退缩不前,被自以为的那些阻碍困住了脚步,他却早已排除万难,只等我跨出这一步。
想起此行的目的,如今能得如此结果,夫复何求。
顾彦卿将我另一只手也攥在手中,笑着与我道:“兰儿,你的心思我都明了。我已定好了日子,我们下月初八成亲,可好?”
见他如此轻易便说出了我的心事,我不禁有些羞恼,当即冲口而出道:“我此番前来本是为送扇子,可不敢奢望……”
“兰儿,”顾彦卿截住我的话道,“事到如今,你还忍心让我伤心难过么?”
见他眼中有受伤之色,我心中一软,便止了话语。
我轻声道:“我怎忍心让你难过?我从来只愿你平安快乐,莫受这世上的苦痛,却不想最终令你忧心的竟然是我。”
顾彦卿摇了摇头,将我拥在怀中,那样轻柔,如护珍宝。我又想起那年的中元节,他在江边紧紧抱住我,他的怀抱那么可靠那么安心。我竟然开始贪恋这种感觉,悄悄伸了双手,绕到他身后环住他。他的腰身纤细却坚韧有力,显然是多年习武的结果。我忍不住紧了紧双手。
他笑出声来,轻轻抚摸我的头。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正沉醉其中,神情恍惚,依稀听他问我:“兰儿,我们下月初八成亲可好?”我模模糊糊点了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惊得一把推开他。他不解看我。
我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有些懊悔,咬了咬唇,半天才想出话来:“哥哥还在门外等我,我去寻他。”
“哥哥?你是说洛穹?”顾彦卿神色看不出有何异样。
我却莫名一阵心虚,忙解释道:“洛穹是我哥哥,一直都是,我俩就像你与彦凌、彦亭那般。这也是我最近恢复记忆才知道的。”
“你是说他一千多年来一直是你的哥哥?”
我恳切地使劲点头。
“一千多年,这么久啊……”顾彦卿的神色暗了暗。
看他如此,我很想对他说你的前前前……前世也伴了我一千多年,可我知道,那是不能说的。
再回到顾府门前时,洛穹正斜倚在墙上抛他的七宝如意扇玩,那辆马车早已不知去向。我望着一上一下的宝扇,心肝一颤一颤,就担心被他一个不慎摔倒地上,粉身碎骨。他见了我,悠然一笑,收了扇子走上前道:“如何了?”
我将事情经过说与他听,又吞吞吐吐说了答应顾彦卿求婚之事,最后说顾彦卿将我二人安置在他城西的一处别院,待下月大婚时再正式迎娶我进门。洛穹平静听我说完,点了点头,竟然无半分惊讶。
我二人与顾彦卿指派的一众随从,以及日常用具装了几辆马车,浩浩荡荡驶去别院。到了别院,随从们捧着东西先进去布置了。我跟着洛穹四处闲逛。
待走到无人处时,洛穹状似不经意道:“方才的婚礼我溜进去看了,很精彩!”
难怪他适才如此闲适,听我说后也毫不惊讶,我那时的所为定是全被他瞧去了。
我差点没挖个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