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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凭什么甘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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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丽冲进门的时候洛枳正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方方正正的一块阳光发呆,被对方的大嗓门吓得回过神。

“干嘛不出去?社团招新呢,人特别多,动漫社还有COSPLAY演出。”

那次见到盛淮南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九月末,秋老虎已经过去,天气转凉。今天虽然阳光灿烂,却格外冷,洛枳又赶上“每个月那几天”,手脚冰凉。她把脖子缩进毛衣领子里,双手捧住热水杯,缩成一团,眼神呆滞。尽管这时候外面可能反而比阴冷的屋子里面要暖和得多,但她就是不想动。

戈壁是团委社团联的部长,这几天各个社团热热闹闹地招新,他作为上级,要忙的事情很多,可是手下的大一小干事刚刚被招进来,工作还没有上手,大二的老部员因为没有头衔可混,早就纷纷离开了。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刻,江百丽成了没有身份的主力,当仁不让,每天都忙得风风火火,两个人大约一个多星期没有吵架,让洛枳很惊奇。

百丽把洛枳从椅子上拖起来,说,“一会儿几个小部员要过来讨论一下晚上的Party,你不是最怕吵吗?出去转转吧,你看你,不到十月份穿什么毛衣啊,你是不是北方人啊,真丢脸。”

刚说完就接起了电话。

“晚上真的要请我吃?我懒得出门了,要外卖吧。我还有Papa Jones的打折卡呢,七折学生卡,前阵子你们那位刘静大美女拉拢大家办的卡啊,忘啦?……总之等你那几个部员来了我让他们捎给你吧,不许赖啊,你说要请的。”

她娇笑着一屁股坐上了洛枳的桌子,“恩,他们一会儿过来,你们开完会了吗?……啊哟烦死了我知道了啦!”

洛枳无奈地抬头看了看正热火朝天地对着电话放电的江百丽,慢吞吞地脱下冬天的毛衣,披上外套迈出宿舍门。

她漫无目的的乱走,一路仰头注视金黄色的银杏叶和透过缝隙洒下来的耀眼的午后阳光,五指张开伸向天空,任由阳光的碎片刺痛自己的眼睛。

百无聊赖,有点懊恼没有把雅思单词书带出来,想起江百丽的甜腻撒娇,又懒得返回去。

洛枳正对着楼前的一排自行车发呆,余光感觉到有人看自己。

某个陌生女孩正朝她微笑。女孩戴着浅蓝色金属框的眼镜,眼距有些宽,穿着发白的牛仔裤和浅紫色的长袖T恤,裤子并不合体,大腿部分都绷紧了。

洛枳看了许久,忽然记起她是自己的高中校友,名字似乎是叫郑文瑞。

“发什么呆呢。”郑文瑞开口问。

“没,就是想想……然后我应该做点什么。”对方熟络的口吻让她有点不适应。

“吃饭了吗?”

“现在太早了吧,打算回宿舍收拾一下再去吃。”

“那就一起吧。”

她惊奇地扬眉,下意识点点头说,好。

洛枳并不认识郑文瑞,但只要是振华高中那一届的学生,应该都记得高三3班那个穿着短袖T恤和七分裤,脚踩一双系带凉鞋做课间操的女孩子。

在寒冷的三月天。

所有人都像是得了颈椎病一样扭着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洛枳只知道这个女孩子成绩很好,现在P大计算机系读书,对于那一次她的疯狂举动,洛枳也理解为尖子生的怪癖——谁没有怪癖呢?她自己就有一大堆。

然而郑文瑞和她甚至从来没说过话,这个邀请显得尤为诡异。

郑文瑞在烤肉店一落座就轻声问她,“想要喝点酒,你不介意吧?”

洛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对方只是随便抓了一个人陪着借酒消愁吧。这样想着,洛枳放松了很多。

她也不讲话,偶尔抬起头,看见郑文瑞朝她略带拘谨地笑。

烤肉上桌,啤酒也上来了。于是两个人开始沉默着吃饭,郑文瑞一杯杯地喝酒。

奇怪的安静氛围持续到郑文瑞喝多了。

“我曾经很普通。”开场白和这顿饭一样莫名其妙,洛枳连忙从发呆中回过神,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为了接近他,我努力学习,进了全班前五。可是进前五又怎么样?我估计自己都已经被别人笑话死了吧?都快成芙蓉姐姐级别的笑柄了吧?我自己也鄙视自己,变态也好自虐也好,我做过很多特别糗的事情来惩罚自己,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笔,边吃饭边看书,课间休息的时候拿着假冒的瑞士军刀玩空中抛接吓得同桌的女生嗷嗷直叫,在课堂上面大声质疑老师的教学方法把语文老师气得摔门就走……总之完全毁掉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如果曾经有什么形象的话。回头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的形象和名誉。”

这样一大段话,没有来由,让洛枳一头雾水。而郑文瑞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惨淡地咧嘴笑,好像根本无意解释。

“如果即使变得多么优秀也没有办法接近他,所以不如干脆彻底毁掉一切接近的途径,也许这样我就死心了——我可能就是这样想的吧。”郑文瑞打了个饱嗝,嘿嘿笑起来,把杯子里面剩下的酒一口喝掉,继续说。

“但是我还是不死心。都这样了,我还不死心。”

“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这样完美的人,只和你隔着一条走道,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得端端正正地看书解题,或者上课的时候偷偷在底下玩NDS,被老师叫起来还是能回答出来所有的问题,他稍稍一动你就能闻到清香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打球回来满头大汗都没有什么异味,你鼓起勇气把纸巾递过去,能听到他特别好听的声音说谢谢,还有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我怎么能不喜欢?是,我丑,我配不上他,可是上天本来就不公平,难道我自己也要死心?我凭什么要喜欢那些不如他的人,就因为比他差的人才跟我比较配?我凭什么要想开点,凭什么要退而求其次?!”

郑文瑞越说越激动,泪如雨下,较劲一样地死盯着面前的那盘烤肉,绷紧的身体微微颤抖。洛枳本来一开始面对她没头没脑的抒情叙述时憋着不敢笑,觉得她活像在演戏,然而听到这里,不觉也有些唏嘘。

是啊,为什么要放弃。老天折磨人就在于它不怀好意地给你展示什么是美好的,然后看着你中意垂涎到瞧不起其他所有,再把它收回,告诉你说,别作梦了,其实这都跟你没关系。

所以我们才不放弃。

上帝明目张胆地不公平,但凡人保留偏执的权利。

洛枳想着,不自觉嘴角也有些苦涩。

何况现在她已经知道了,郑文瑞说的“他”就是盛淮南,虽然自始至终谁也没有提起他的名字。

她爱他,但是他不爱她。这是很无聊的话题,而且经久不衰。郑文瑞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他,表白,被拒。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她发誓死心。再后来大学的时候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她鼓起勇气再次表白,又被“很温和的笑容”给拒绝了。

洛枳所做的事情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微笑或者叹气,配以摇头点头等等动作,还有关切安静的眼神。

郑文瑞说,暗恋太痛苦,当得知他有了女朋友的时候,她让全校师生看着自己穿得很清凉地做间操,这样被嘲笑,让她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自虐很快乐。

那是她高中最后一次犯傻。

但不是今生最后一次。

她说,本来以为忘记了,放下了,可是大学还是不自觉地认真研究了他深爱的女孩子的特点,把自己塑造成了了一个活泼泼辣的女孩。

“我没有什么理想。家里对我其实也没什么期望,期望都在我弟弟身上,我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家里面都当成意外惊喜。我身边的人,包括父母和弟弟,都是那么平庸的人,会为鸡蛋涨价和邻居家的八卦而碎嘴絮叨大半天,导致我看见他们就想躲得远远的。但是,他是我生命中遇到的最美好的人,跟我上高中之前的生活里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很多人劝我放弃,让我适可而止,可是我放不下啊,我就是喜欢啊,我凭什么要放手啊,我凭什么。他们又凭什么笑话我?”

洛枳哭笑不得,却在心里泛起一种很温柔的情绪,这个怪女孩好像不懂得赢得他人好感的策略,可是她却不愿意嘲笑对方的愚蠢招数。

姐妹淘经常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量怎样帮助闺密拴住或者耍弄一个男孩子的心,然而洛枳更欣赏这个孤军奋战的蠢孩子。

心怀孤勇,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她必须承认,喜欢看悲情英雄,不能说没有一点点幸灾乐祸的阴暗心理作祟。

后来郑文瑞彻底醉了,不再间或说些遮遮掩掩的、诸如“其实我醒悟了,现在也不是很在意他了”等挽回面子的话,而是伏在桌子上面小声地呜咽。洛枳终于长出一口气,把目光移向右侧的玻璃,表情放松而冷漠。北京秋天的晚上还是很凉的,烤肉店内外的温差让窗子上结起了厚厚的水汽。

洛枳试探性地拿起了一杯酒,一口灌下。

大家都是不被爱的人,自己没那么彪悍勇敢,只能喝酒略表敬意。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对于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来说,他们的存在简直是一种讽刺。

比如盛淮南。

“对了,你跟他前女友,是同班同学吧?”

洛枳以为对面的人已经睡死了,刚刚的话吓了她一大跳。

“是的。”

“关系好吗?”

“不熟。”

“那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

郑文瑞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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