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陈平生走了。
安生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指间微微弯曲的关节有些许刺痛。安生年轻的身体有着年老的人才有的病痛。
安生掐灭手中的香烟,猩红在手中黯淡,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焦肉的味道,展开手指,烟蒂从手中掉落。安生摊开手,食指和中指上有烧破的皮和微微的腥红。
她并不觉得痛,也许是习惯了。
地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一堆烟蒂,她今夜似乎抽了不少烟。
拿起地板上的玻璃杯,吞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穿过她的喉咙来到她的胃里,带来一瞬间的刺痛。
安生有胃病,她记不住到底是什么病,隐约记得医生告诉的是神经还是什么。可她并不在意。她向来对她的身体不在意。
是堕胎后留下的病,刚堕了胎,没有胃口。冰冷的房子里只有安生一个人。没有人来看她,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堕了胎。
不想做饭,也不想出去,于是开始不吃饭,整包整包的抽烟,最后留下了胃病。
陈平生走之前对安生说,安生,你的身体很美。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亮,让安生有一瞬间的恍惚。
安生站起身,走进卧室。安生的卧室里有一面大镜子,大到足够把她整个人都照到里面。
没有衣服遮盖的身体从镜子投到安生的眼里。她的身体很瘦,瘦到骨骼分明。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会磕到自己。习惯性的将手放到嘴边,却没有烟。也许是美的,安生想。毕竟她的身体还算年轻。
平生,陈平生。
安生默默的念了两遍。
是个干净的男人,只是太过年轻。安生眯起眼睛,突然来了困意,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他的外套没有拿走。安生轻轻的挑起外套,黑色的西装,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不适合他,太过沉重的颜色。
安生躺在床上。
做梦了,很多年不曾做梦了。
灰色熟悉的街道,安生站在那里,梦见了纪良生。
他站在公路的对面静静的看着安生,和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街上雾气弥漫,看不清他的表情。安生站在站牌的地下,拿出打火机,手指划过,“砰”,火苗点燃。放手,熄灭,手指再放上去,点燃,再放下。
纪良生走过来,和平时一样带着微微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一点病态。记忆里他不喜欢她抽烟,所以有一段时间黑魔鬼从安生的世界消失了。却养成了玩打火机的习惯,一下,又一下,火苗在她的手中,忽明忽暗。
安生。纪良生开口。声音如记忆般温和。
安生没有说话,突然很想抽烟,手伸进兜里,却没有了熟悉的触感。
安生,你还好吗?纪良生伸出手,手掌微微摩擦着安生的脸,语气忧伤。
安生没有打开纪良生的手,大眼睛里没有神采,凌晨空旷的街道带着微微腥凉的潤气。高楼的尽处天空一点一点的变得灰白,街角的尽头有两三只猫翘着尾巴,一滴水滴在安生的脸上,接着是身体,脚……
纪良生说,安生,我后悔了,我回来,你还要不要我。
安生忽然睁开眼,昏暗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透了过来,天花板上壁灯的吊坠摇摆着划出伤人的弧度。
安生一直有失眠的毛病,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后来开始吃药,安眠药,医院不肯开,她有自己的办法。弄来了,一颗一颗的吃,还是睡不着,最后一把一把的吃,才勉强可以入睡。
安生伸出手张开五指,黑暗中看不清手掌的轮廓。深深的吸了口气,潮湿空气的味道,还有,陈平生的味道。
伸手拿起床边的闹钟,时针指着的方向告诉安生现在是凌晨五点,揉了揉额头,安生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再一次的失眠,毫无预兆又理所当然。
打开电视,拿起遥控器,一下一下的按,按到电影频道的时候停了下来,电视里放的是张曼玉演的《青蛇》。
张曼玉在电影里扭动着身姿引诱着吴兴国演的许仙,安生在电视微弱而刺眼的光线里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看着电视里的男欢女爱。
嗤笑出声,安生靠在沙发上,眼神里带着嘲讽,电视里的吴兴国在慌张的向张曼玉表示自己对王祖贤爱情的忠贞。烟灰掉在安生的衣服上,空气中充满了尼古丁的味道,男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明明爱上了,背叛了,却不肯承认。
爱情,真是个奢侈品。安生想。她早已经不相信爱情。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夜总会,可是他还是来了,依旧是点一杯吉普森。她一直不知道陈平生为什么会喜欢吉普森这种酒。她讨厌里面的洋葱,就像她讨厌自己酗酒的父亲一样。他不一样,他总是轻轻摇着酒杯,里面透明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暧昧凉薄的幻觉。
他点了一杯香槟给她。她看着侍者送来的香槟,拿起杯脚,冲他示意。
夜总会不成文的规矩,男人用酒向看中的女人示意,女人接受了,男人就可以带女人出去做任何事,包括做/爱。
安生并不讨厌做/爱,确切的说是不在乎,不在乎和谁做,在哪里做。
她和很多男人做/爱,大多数男人很痴迷于她的身体,她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男人说她做/爱时的表情很性感,安生勾着唇角不说话,其实她只是在发呆。
只是一具身体而已,没有任何的意义。谁都可以得到它。
陈平生走过来,带着安生离开。安生的背影淹没在霓虹交错中。
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酒店,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摆设。安生进了房间就开始脱衣服。安生不喜欢花时间去和男人周旋,身体的交流,往往更加直接。
陈平生看着安生,我想找一个人来爱,那很难,但我不愿意敷衍。
安生停下手中的动作,她不喜欢和人谈论爱情,连倾听也是奢侈。可她没有打断他,只是从兜里掏出了香烟。
他取下她手中的香烟,安生,你才二十三岁,你的生命理应和日光一样热烈。
指间的空虚让安生有些不习惯,微微弯曲手指,手指上还残留着黑巧克力香,眯起眼,才二十三岁吗。原来,才二十三。
陈平生说,安生,让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