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1 / 1)
余朵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季南琛时的情形。
那时她刚刚经过一场漫长的长途飞行,傍晚时分终于抵达机场,空阔而全然陌生的大厅外,悉尼正下着一场滂沱大雨。
她拖着行李箱茫然站在出口处,满心惶惶不安:因为转机时间延迟,又来不及事先通知,飞机比预定时间晚到两个多小时,已经不能指望来接机的学长还守候在机场。
“余朵是吗?”极温润醇厚的声音,她蓦然回首,便迎上一对乌黑如墨的眼睛。
那样深黑,即使身后衬着无数车灯刷过来的光柱,瞳仁依然深邃如雨夜的天空,不见一颗星子。
后来无数次的回想,原来就在蓦然回首之间,自己已经完全陷落而不自知。
季南琛就读的是University of sydney的法学院,那栋位于港口区的校舍后来变成余朵最熟悉的地方,去的次数多了,连迟钝的Brook都看出来她的司马昭之心,顿足长叹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躲懒不去接人,倒便宜了Lucien。”
Brook说这话的时候,余朵偷偷瞟了一眼季南琛,后者正专心翻阅着厚厚一摞法学卷宗,室外灌进来的风拂动窗纱,也拂动他微卷的黑发,她的心,忽然既温柔又惆怅。
悉尼的留学生虽多,华人的社交圈子却只有这么大,严格说起来,季南琛并不能算是自己的学长,当初也只是代人去接机。然而她固执地叫季南琛“学长”,只叫他一人,仿佛这样简单的字词间蕴藏着什么说不出口的甜蜜温柔。
过去她也曾喜欢过别人,青涩的少女时光,也曾有那么一两个成绩好又阳光的男孩子放在过心上,却从没有一个人,能令她像现在这样忽悲忽喜,患得患失。
并不是季南琛拒她于千里之外,事实上,季南琛待她极好,好到连她自己也觉得悲伤:因为这好,并不是唯一,他待别人亦是如此,分不出有什么差别。
她试探着问过Brook。
“没有听说他在国内交过女友,”Brook笑一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Lucien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要是关于他的故事,她都想知道;他隐藏的越深,就越吸引人想去挖掘与发现。那个突破他关防的契机,她一直在刻意寻找。
那一年澳洲的圣诞节,阳光明媚,在法学院的圣诞派对上,余朵是最美丽耀眼的女孩,她拒绝无数人共舞的邀约,独独向坐在吧台一隅的他伸出了手。
“如果你不请我跳舞的话,那就请我喝酒吧,学长。”
季南琛微笑着递给她一个杯子,“女孩子容易醉,少喝点。”
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在国内的时候,她的酒量已经相当不错。那个梦寐以求的机会,也许就要来临。
不记得喝了多少,终于他抬起手臂,制止她倒酒的动作,“余朵,我恐怕不能喝了。”
“不能喝也行,那就选择说真心话。”余朵俏皮地笑,“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喝了酒,第二天就会忘的干干净净。”
季南琛看了她一眼。
她掩饰着举起晶莹剔透的啤酒杯,勉强笑起来,“学长,要不然,我替你喝?”
他的眉头微蹙,劈手便夺过了她的酒杯,“才不要女人替我喝酒,没面子。”举手间,一仰而尽。
满心澎湃着汹涌而至的幸福感,借着玻璃杯剔透的反光,她已经瞥见自己的双颊如火嫣红,像家乡到处盛开的木棉,斑斓而热烈。
“学长,我忽然想起我的初恋了,”她咯咯笑起来,“他也是这样替我喝酒的。那是个很帅的男生,第一次吻我的时候,因为紧张,还不小心磕到了牙齿……”
“学长,你呢?”她终于鼓起勇气问。
季南琛的眉宇间有些迟疑的恍惚,最后他只是摇一摇头,“太晚了,回去吧,余朵。”
在她校舍门前,簇簇齐齐的花篱旁,她忽然反手紧紧抱住他,热泪奔涌出来,很快就洇湿了他的衬衫。
他温柔地取出纸巾为她擦拭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校舍钟楼当当敲响十二点的时候,他转身离去,不过几步,却又折转身返回来,低头焦急地寻觅着什么。
“我好像掉了东西。”
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几乎半蹲在地,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一寸一寸搜寻得如此仔细。
余朵顾不得伤心,赶忙进宿舍取了照明电筒出来。
花篱栅栏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细碎的反光,她探手进去,原来是只圆形的小小牌子,铝制材质,顶端有只小小的圆洞,缠绕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她疑惑地翻转过来,圆牌的正面,写着几个字。
她怔怔看了很久。
晚风拂来阵阵清甜的花香,一滴又一滴泪落在手心,落在那块小小的圆牌上。
夏日圣诞节,心里却覆盖满一层皑皑白雪。
以后的很多年,余朵回忆起澳洲那个终年晴热少雨的国度,心里都会充满淡淡的惆怅与感伤,和他初遇时悉尼的那场大雨,仿佛一直下到如今都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