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他把条子捏碎,低低咒骂一句:“妈的!”
条子上写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风要转向,浪可得跟着转?”姜楠也眯眼,和董觉胜交换一个眼神,知周围不乏那人的眼线,此刻两人的动作表情,皆会传到那人耳朵里。
“觉胜,啧,牌风不好了你,输了牌就骂人?”他笑,眼里一抹戏谑意。是帮着董觉胜掩饰。
“景谙你也好意思,这么多年好友,就尽和我牌去了!”董觉胜立即会意过来,嘟囔了一声。
“哈哈——”姜楠大笑。
周围人随即附和:“董司令啊,姜爷和你关系好大家都知道。他那是让这么我们呢,只赢兄弟钱,反正都是自家的。”
直至又打了四圈,姜楠起身,戴上了大黑帽,由山沐驾车回姜府,夜间却去了董觉胜府里和他相谈一夜。
“你怎么看?”董觉胜问。
“觉胜,你要想好,比不得我是商人,这场局,你到底涉得凶些。”姜楠沉声。
“可他们难道不看重你和洋人的关系好?以后进口的,尤其武器军工,他们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董觉胜又是一阵动怒,“狗娘养的,这帮土崽子——”
“那可不止。自上海开埠后,他们想要的……着实太多了。觉胜,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思忖良久,姜楠如此说。
“抽身?你是指——离开上海?你要放下这里的一切……”董觉胜睁大眼睛。
“风要转向,浪要跟着转。我们趁着这之前,还有第三个方向可以走。”姜楠眯眸,“你可还记得,曾与我一番言谈?”
审视姜楠良久,董觉胜终于也释怀而笑,“你说的是了。那么……就这么干吧!”
灯光照了一夜。两人商定好细则,已快天亮。
一九三六末。一场潜在的政变,却已拉开了序幕。他们是在暗夜里潜伏着的蛇,露出凶狠的目光。可怜深陷其中的人不知晓,稍微知晓的人,却到底无力回天、只能自保。哪怕是姜楠和董觉胜。
这数个月来故意隐瞒行踪的姜楠,一个是为了避免那些人的侦查、得以安稳离开上海,二个,就是为了连知。
他本也不愿如此,本也想让她多自由一段时间,然则事情已至如此地步,他只能带她离开上海。
慢慢准备好一切,所有的一切,直到现在。
现在的连知满手心都是汗。
“为什么……要搬东西?”她颤着声音问,甚至,不敢问到他。
“爷要离开上海。”佣人答。
“这么说……”连知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一个人走出来。
她慌了,大步朝他跑去,在他视线转过来的那一刹,又一下急速顿住步子,差点摔一大跤。他到底笑了。
他张开了双臂。
她终再不迟疑跑过去。
我烧香、跪拜,都不再为求佛,只求你的温暖。
你就是我的神,普照我、渡我、救我、伴我于人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你……”她不知说什么,心难受得快死掉。“我……我看到你遗书了!”连知抬头问他,“你——你给我留什么东西?我才不要你半点遗产!”
“啊——”他极轻极浅地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般看向连知,“看来,是我记性不好了。说真的放弃的人,是我。”
他转过身。
“姜景谙!”她发疯般叫他的名字。声嘶力竭。
他果然不动了。
她上前环住他的腰,再顾不得半点矜持。“我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你又耍我了!”
计不在老,只在于管用。
姜楠不说话,只等她拍打自己的背,哭泣、大喊,最后一口咬住他的肩。“姜景谙,你不能一直这么对我!你要是——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我就是看着你好,看着你平安,这三年才能安稳待在上海,才过得平和。你要是……你不能如此!你又骗我!你又骗我!遗书是假的……你?!”
姜楠终转身,把她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他说:“我怕即使我死了,你都不原谅我。那有什么意思?所以不如活着,继续,留你在我身边。”
姜府里的那座佛,本来是姜楠感念姜颢玮有个怀念母亲的去处,才留下的。它本身无关于姜楠对锦芳的情感。佛堂被连知砸了后,又修好了。
此刻,一道阳光打在佛像身上,反射出的光芒,透过窗,洒进他望向她的眸,潋滟了年华。
“连知,留在我身边。”声音,如佛的警示。他黑眸凝神住她。
姜楠的记忆,忽然回到十五年前。
他去北平谈一笔生意,顺道去看敏茹。
王府花园,华贵而大气。
酒正酣,人微醉。简单的宴席过后,他透过月洞门看到一个小脸冻得通红的女孩。
她睁着雪亮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便走进来,蹲下身微笑:“你就是小连知吧?”
“嗯!娘亲说,舅舅今儿回来。你是我舅舅?”她偏着脑袋问。
“嗯。”他点头,前去为她剥落帽子上的雪,“大雪天的,小丫头不去屋里待着?”
“我想吃糖葫芦!”她抓住他的手,恳切地看着他的黑眸,“舅舅,请我吃糖葫芦好不好?”
大雪弥漫了整个花园。
小小的她,笑容却那么暖。
“好。”他应下。
“哦!舅舅最好咯!娘亲、祖母都不让我吃那些!舅舅最好咯!”她拍手称欢,一个劲在原地蹦跶。
那音容那笑貌穿过雪野、透过时间的无涯,突然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笑靥如花,眼波隔了万水千山,指尖是温暖,风景旧曾谙。
虽然,那个时候,一切,还无关于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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