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胤禛(1 / 1)
“皇上,臣弟允祥见过皇上!”
“老十三啊!”我从画里抬起头,“来,坐。”
“皇上召臣弟来,不知所谓何事?”
“哦,你看看这个!”我把画递给他,他仔细端详了好久,才说:“皇上的墨宝越来越好了!”
我摇摇头:“这应该是朕年少时作的,要不是无意间翻了出来,朕都不记得了。可是朕却不知这画上的女子是谁,恍惚间只觉似曾相识,你可认得?”
他皱着眉头:“这……臣弟没有印象,看看是哪年作的,或许能想起来?”
“康熙二十三年小雪……”
“朕想起来了,那天皇阿玛南巡回来论功行赏,封了朕一个贝子,好像还……对,册封了一个汉女为郡主,后来晋封为公主,那个汉女叫……叫……”
“沈宛?”
“对,沈宛,是沈宛。”
“臣那时才两岁,对这沈宛没有丝毫印象,只是后来听人说她如何如何不俗,只是天妒红颜,倒是和那明珠家的纳兰性德做了一对苦命鸳鸯。”
“是吗?”我用手撑着额头,“朕怎么都不记得了呢?想不起来……”
皇四子胤禛,他们都叫我四阿哥或四爷,我也习惯了如此的称谓。
皇阿玛喜欢西洋的东西,我无法理解,就像我无法理解皇阿玛为什么答应洋人在京城建寺庙一样——他们说那叫教堂。或许是为了睦邻友好吧?但是我□□上国,何须向那等不毛之地的小国示好呢?何况政治变幻莫测,他今天能派一艘船来示好,明天就能派一队船来进攻,允许他们在京驻扎,岂不是给了他们一个据点?
尽管我不喜欢,但我仍试着去了解,因为我要做个孝顺的儿子,更何况如若真的有他们来犯的那一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可是接触越多,我就越不喜欢西洋人:举止荒谬,礼节怪诞,就像那个丫头,毫无闺阁女子之风,弹琴说笑唱歌,倒像是个酒家女。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她确实是个酒家女。皇阿玛奉为伙伴的纳兰性德,眼光也不过如此。
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她侃侃而谈的从容和面对皇阿玛时的,怎么说呢,淡定,好像皇阿玛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样的定力,倒是很有佛家的出世之感。不过酒家女就是酒家女,一点规矩都不懂,还当皇宫是她的秦淮河呢!我本不想理她,可那一溜杨柳是额娘最喜欢的风景,岂能被她给糟蹋了?
不知是红尘中历练出来的,还是她本就如此,总之她是第一个勾起我好胜心的人——我不信,天下还有我驯服不了的女人!
随后我惊讶地发现我可能真的驯服不了她:她所知道的事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过,特别是其中透露出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如果她能为我所用……哼,她是纳兰性德的人,也就相当于是大哥的人,大哥,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过就算是个女人,她我也要留心,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乎是想告诉我什么,又不肯说明白,十三还是个小娃娃,她为什么要让我对他好?难道日后储君真的会有变动?
“……四哥不笑,是因为没人逗四哥笑啊……”
“……因为没人……”
她笑起来是挺好看的,只不过我不能容忍她窥探到我内心深处的孤独,但是她说话时的表情确实——温暖,纳兰性德或许真的有他的理由。
大哥果然是那刘阿斗,皇阿玛不过三十出头,他就敢搞那么大的动作——从三哥手里绑架沈宛,希望能造成他和纳兰家的决裂,同时栽赃太子——胤褆,你以为你做得很好,可是你太小看皇阿玛对胤礽的信任了。这个时刻我自然得是那个稳重孝顺的老四,不过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沈宛头上,虽然算成我的敌人你还没有资格,但我勉强把笔账给你记上。
明珠这个老油条,那个酒家女住他家,又是那么个性子,再加上纳兰性德痴痴傻傻的呆性,不闹得明府翻江倒海才怪!果然,她逃跑了。只不过我没想到这商女还那么大脾气,专宠,纳兰性德不愧是有些呆性的,要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让她——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家,能跑到哪儿去?
皇阿玛南巡没带我,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让皇阿玛看看他最孝顺稳重的儿子都能做到什么,让他看看并不是只有太子一个人才值得他费心思培养!
密报,纳兰性德跟一个叫做陈近南的人常有书信往来,言辞间颇为亲密,这陈近南是谁呢?
南巡果然出事了,不是一桩,且桩桩都是大事!走之前胤褆秘密召见他在宫外的心腹,那个嗓音像公鸭子似的人,我就知道一定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况且她怎么会卷进来?还好她没死,不过胤褆,我们的账可又多了一笔!
最近常常走神,有时候连叫几声我都听不到,这是怎么了?我去问宫里的了无大师,他听完后让我闭上眼睛,问我看到的是谁,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看到的是她,大师微笑,说自古情关难过,我不明白,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从我想征服她的时候起,就已经对她——
可是皇阿玛已经暗示得很明显,谁都知道她是纳兰性德的女人,从慈宁宫回来,太皇太后更是断绝了我对她的所有非分之想——太皇太后的孙女,辈分来说是皇阿玛的妹妹我的姑姑,我怎么也不可能了,是我发觉太晚了吗,还是命里合该如此?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就连了无大师都无法让我平静下来。
敏迦寺赏梅?胤褆,你的思路是对的,要先让皇阿玛对太子失去信心,只不过你的方法错了,胤礽任性这谁都知道,你何不在这一点上做文章?我来教你吧!就算皇阿玛发觉了,不,皇阿玛一定会发觉,更何况还有精明的三哥在,你一定是大家最先怀疑的对象,而我会依然是那个谦和孝顺的老四。只是我忘了告诉你,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她!我从来不知道我也会生这么大的气,想杀人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
凭仗丹青重省识,这是纳兰性德写的,我现在正在做的。她一直就在宫里,我不敢去看,盼望着能在御花园里遇到她,又盼望着她不要出现让我彻底死心。真好笑,这世上居然有我胤禛害怕的事情!
三月初八,我坐在席位上听那皇阿玛的宜妃要她献艺,宜妃,你应该听过这个丫头吧,怎么还出头做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以她的脾气,一定会不动声色地还以颜色么?如果你不知道,最好问问身边的惠妃,问她被她气个倒仰是什么感觉。
贪婪。当她跳舞时我用来形容自己的词。我简直不能移开眼睛,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那些烦躁烟消云散,占有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为什么我不能得到她?我哪一点不如纳兰性德?我——
她大声尖叫,我没有想就冲了过去,可是纳兰性德的身影出现在前面,好想冷雨浇灭了火焰,我忽然醒悟过来,转身跳到了皇阿玛前面,没有人的生命比他的珍贵,我必须保护好皇阿玛!
她被掳走,我不能假装视而不见,或者说我做不到,皇阿玛命我去协助纳兰性德和三哥,我去了。纳兰性德没用,那就让我来救她!没有人能伤害她,除非是我!我要把她救回来,就算是用挟持人质这种卑鄙的手段!
但是她一直叫的却是纳兰性德,她要他保住孩子,孩子?!我终于知道我彻底地失去了抢夺她的机会,那一刻我真想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我必须忘了她,必须,她不但会严重干扰我的判断,而且会让我忘了我的志向我的目标,我一定要忘了她——
“爷?您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一愣抬起头,景阳又说了一遍,我忽然就从极度烦躁变成了极度恐惧,她怎么会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呢?她不在了,没有人再会那么深地影响我,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不,我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
他们到底在上演什么戏码?为什么她又活着出现在我眼前?我不敢看她,怕这些日子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涟漪,我不能,不敢。
相思子,皇阿玛让我给她吃相思子,她却没被毒死,难道——她吃了曼珠沙华?那个传说中天下无人可解的剧毒?可是皇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为什么要在纳兰性德的药里多加肉桂和附子?
密报,她“死亡”的前两天,纳兰性德和陈近南联系频繁,天地会济南分会有活跃迹象,大批人马赶到了那里,莫非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不能违背皇阿玛的意思,但是这两个人皇阿玛都是很看重的,我究竟应该做皇阿玛吩咐我做的,还是应该做他需要我做的?
纳兰性德死了,我不需要问为什么,我只需要做好我的事,已经过了两天,她该吃药了。我知道一直服用相思子只会让她在毒发时更痛苦,但是我想让她活着。
她一直在吐血,我知道晚了,但是我不想相信,她根本不想吃药,她想死,她抱着纳兰性德不停地唱歌,歌声好像她吐出的鲜血一般美丽、绝望,我终于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曼珠沙华,这个毒的确配这个名字。
我知道她的愿望是能和这里一起消失,她曾恳求过我,她不知道,她的愿望,我帮忙还来不及,何用恳求?准备好了一切,我把她放在床上,周围放了很多干柴和松油脂,我在外面等着,景阳去点火。
“爷!爷!”景阳好像见了鬼一样大叫,“她——不见——她——”
我立刻走上前,透过着火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床是空的。
我明明——她——这——
“爷!”景阳脸色发白,“这——奴才——”
“她不在么?”我沉声问。
景阳瞪了我一会儿,才颤抖着回道:“在,她自然在,是奴才刚才眼花,眼花了!”
可是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景阳对不起,你跟了我这些年很忠心,但是……总之,我不会亏待你的。
沈宛,你在哪里?是真的死了,还是骗我,其实你尚在人世?我宁愿相信前一种,宁愿相信我的怀抱是你最后安息的地方,我不想你连我也骗。
或许你不想,但是我会为你报仇的,一笔笔,一点点。可能今后我会慢慢忘记你,忘记有个叫沈宛的女人,忘记她曾经怎样地让我心动。
“朕已经都想不起来了!”我把画投进火盆里,望着外面扬扬洒洒的雪花,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