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当我爬遍了花园里的假山采够了我认为漂亮的花朵之后，跟着我的宫女早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指挥着她们把花搬到湖边的柳树下，“借”几支柳条儿编了几个大花环，唉，要是春天就好了，夏天的柳枝子都硬了，把我的手都给划了好几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深沉的声音问。
“回四阿哥，我们——我们正在——”
四阿哥？那不就是——雍正帝胤禛？
我不会这么有眼福吧？
一双白色蓝底朝靴停在我面前：“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们这么胡闹？”
“我们——是你！”我一句话没说完改了口，这个人我曾在教堂见过，而且我还夸他长得帅呢！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是谁？”
“真没礼貌！”我撇撇嘴，继续蹲下修饰我的花环。
“你有礼貌么？”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差点就踩到了我的裙角，“先是带着这些没规矩的下人在御花园里胡闹，损毁花草，接着不尊君臣之礼，见到皇子阿哥不知道跪拜，然后对主子的问话不仅不回答，还口出不逊，你说到底是谁没有礼貌？”
那群宫女白了脸，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浑身颤抖。
“喂，是你先没礼貌的好不好？”我故意在他面前挥舞着一根柳条，“尊老爱幼不知道吗？在比你大的人面前说话要低着头，问话声音要小，请教别人的时候要说‘请问’，打扰正在忙的人的时候要说‘对不起’或者是‘打扰一下’，对年轻的女士说话要保持至少半米的距离，这些你都做到了么？还说我没礼貌？”
“哼，那是对身份平等的人，君对臣，主对仆，若是像你口中所说，岂不是乱了纲常？再者，汉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又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乃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你牙尖嘴利，身为汉人却连女子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还在这里大谈礼貌，不怕人笑话么？”
“什——”我刚想反驳，忽然发现跪在四阿哥身后的宫女拼命冲我使眼色，我看了看胤禛高傲的脸明白过来：这么多人在御花园，还有那么多他眼里的“下人”，我这么公然和他对着干，他即便是赢了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
“你们，”——我指着跪在地上的一圈人——“把这些搬到园子外面，我把这个弄好就过来！”
四阿哥哼了一声，宫女们如遇皇恩大赦般跑得一个不剩。
“景阳，去给我取把扇子来！”四阿哥对自己身后唯一的太监说，景阳忍不住看了眼他背后手里的折扇，才应声而去。
“什么三从四德？”当他们一走出听力范围我立刻开始反驳，“凭什么——”
“什么身份就该待在什么地方，”四阿哥轻易截断我的话，细长的眸子里光芒闪烁，和他爹康熙一模一样，“什么地位就该说什么话，什么人就该做什么事，你身为汉人之女，一不晓祖宗礼仪，二不知君臣尊卑，三不遵三从四德，四，目无纲常法纪！”
“照你这么说，女人就应该乖乖待在闺房里，做些刺绣啊手工什么的，是不是？”我一边拧着柳条一边尽量端起架子说。
“这只是女人应该做的一部分。”他很圆滑地回答。
“是吗？”我轻蔑地打量着刚竣工的花环，用念rap的语速说了以下的话：“那你爹的爹的娘绣过几只荷包做过几双鞋呀？她又做了多少你嘴里女人不该做的事？如果没有她，你想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别人大言不惭么？”
“你这是强词夺理，虽然入主中原，但我们毕竟是满人，习俗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哼，她是蒙古人，不是满族人！再说了，她是不是女人？你们为了巩固江山，是不是在尽力进行民族大融合？你还不是一样学了汉语，读了汉人的书，用了汉人的典故和计谋？”
“你到底是谁！”
“说话小点声！”我用仅仅能听到的声音说，现在的皇帝还是你老子康熙，我怕你么？“这么聒噪，怎么能在众皇子里胜出！”
“住口！”他厉声说，“来人！”
“慢着！”我对那两个不敢抬头的侍卫说，然后很诡秘地凑到他耳边：“胤禛，你真的不想知道最后是谁成功地继承了你老爹的位子么？”
他后退一步，我能感觉到他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说话时的声音比我的还低。
“自然是太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在这里对我说这些大逆不道不忠不孝的话？”
“我们不是在教堂见过吗？修士没告诉你我是谁么？”
“四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来，我们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一个小不点的搪瓷娃娃挥着手向这边跑来，跌跌撞撞，结果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摔在我们脚下。
小娃娃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四阿哥将手里的扇子别在腰带上蹲下身，不过晚了半步，我已经将小娃娃抱在了怀里。
真漂亮！比我爱罗小时候还要可爱！
“宝宝乖，不哭！”我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哄他，“宝宝不哭，宝宝最勇敢了，来姐姐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不哭，乖！”
“四阿哥吉祥！”奶娘匆匆行礼，想从我手上接过搪瓷娃娃。
“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弟弟哭成这样都不知道哄哄么？”我趁机挖苦胤禛，“宝宝乖，宝宝你告诉他，你说‘你真笨’！”
搪瓷娃娃是不哭了，不过他也没按我教的说，他用他的小手搂住我的脖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湿漉漉的、沾着口水和眼泪的吻。
“哇，宝贝真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好高兴，被他小嘴碰到的地方凉凉的，传过来一阵很柔和的麻痒感，直触到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我把搪瓷娃娃往四阿哥怀里送：“宝宝你说‘四哥抱抱’！说啊？”
“四哥抱抱！”他对四胤禛伸出双手，四阿哥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他。
“让你抱抱啊！”胤禛仿佛听不懂般，非得我解释一遍，他才迟疑地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搂住哪里。
“四阿哥，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胤祥？
啵——搪瓷娃娃又在四阿哥脸上亲了一大口，四阿哥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胤祥是好可爱，可胤禛好笨哪！
有人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回头，胤禛差点把怀里的胤祥给扔了。
“皇阿玛吉祥！”“皇上吉祥！”“皇上好！”
“十三过来！”免了礼，康熙笑眯眯地对胤禛怀里的胤祥伸出手，胤祥真乖巧，又伸出手趴到了康熙怀里。
“沈宛，见到朕为何不行礼？”康熙不经意地问，逗着怀里的胤祥，那张至高无上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沈宛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康熙看不出是满意还是生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胤祥应景似的——
“抱抱，抱抱！”
康熙忍不住笑出来，胤祥直扑到我身上，我只好接了。
“朕方才听你们讨论什么礼仪君臣，讨论出结果了么？”康熙问胤禛。
“回皇阿玛，没有。”胤禛谨慎地回答，不敢多说也不敢少说。
康熙转向我：“纳兰不忠，竟没有告诉朕你沈宛还有如此辩才！”
“不是兰——不是纳兰不忠，是他从没和我辩过，他不爱搭理我，也从不和我一般见识，所以就见识不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雄辩之才啦！”
“哦？是么？”康熙笑起来，“依朕看，不是他不爱理你，是他不舍得和你吵吧？不然凭他的才学，要驳倒你那些奇怪之极的言论，岂不是易如反掌？”
“有一民间谚语皇上不知道听过没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哈哈，好个秀才好个兵！”康熙哈哈大笑，用手指着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朕这大清国怕是找不到你这样的人啦！”
胤禛看了我一眼，我没看懂他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康熙手一挥，散了所有人，跪安之后，我沿着柳树向前跑去——我记得花园边上有个亭子，亭子后面是一溜杨柳，宫女们都逃跑了，我只好试着自己找路。
啊！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我终于没找丢！
我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和那几个捧着大花环的宫女叽叽呱呱地说笑，出了花园，几个宫女忙敛了笑容递给我一个眼色，哇塞，纳兰惠妃和胤褆正低声说话呢，什么话啊这么久还没说完？我故意大声吩咐宫女们别弄坏了花环，胤褆止住话头，先站了起来，一只白玉玲珑配在月白泛粉的长衫上，很柔和。
“沈姑娘。”他微笑着说。
“大阿哥！”我一揖到地。
胤褆不由得笑了，露出汉白玉一般的牙齿，左边脸颊上还有一只酒窝。而纳兰惠妃则假装没有听到我的话。
“本宫也该回太皇太后那里了，刚才本宫的话，你要思量！”她说。
胤褆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告诉她不要再往下说了，纳兰惠妃点点头站了起来，于是胤褆再次单膝跪下。
“儿子恭送额娘！”
纳兰惠妃嗯了一声，转身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了，我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斜眼发现胤褆正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原地转过身，想跟在纳兰惠妃后面溜掉。
“沈姑娘！”胤褆叫道。
不是这么小心眼吧？不就冲你老妈做了个鬼脸么？
“民女在！”我苦着一张脸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胤褆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黄色的手帕：“擦擦吧，皇宫里很忌讳这个的。”拉过我的手，小心地替我拭去柳树枝划出的血痕，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撒了点药粉在我手背上，细细的疼痛传来，我抽了口冷气。
“疼了吧？”他看了我一眼，将手帕包在了我手上。退后一步。
我也退后一步，举起手里的花环。
“那这个送你好了！”
他有些失笑地接过了花环，我转身就跑，连句再见都没说。他看着我那些富丽的花朵，望望已经跑远了的我，沉思起来。
“大阿哥，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些欠考虑？”一个人走过来，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在胤褆耳边担忧地说。
“你以为她真的那么笨么？”胤褆冷哼一声，不由得松开了左手，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胤褆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不远处远处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花朵从他手里的花环上轻悠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