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二部 八（1 / 1）

训练了一个礼拜，听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周日放一天假，可以不再训练了。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小猫，她说要来看我，我说我出不去啊，她说就是隔着大铁门，也要来见见我，于是我心里很高兴，特别高兴。

小猫给我打电话说她到了，于是我飞奔着去见她。我们隔着大铁门，我出不去，她也进不来。我本是撅着嘴的，但见到了她，我笑了，她本是笑着，但见到了我，她撅起了嘴，她说：“谁给你剃的头啊，真难看！”我知道她喜欢我把头发留得长一点。

我还没说什么，她又接着说：“又黑又瘦，像挖煤的一样！”

我笑着说：“我爷爷就是下井的工人，我得向爷爷学习啊！”

她却没有笑出来，只是把手从栏杆里伸了进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她，她瘦了，她是骑着一辆又小又旧的自行车来的，额头上和鼻子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她的鼻子很爱出汗，我想起之前的夏天，我不知道帮她擦过多少次汗，于是我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她摇着头挣脱开了，然后看着我，眼里突然噙满了泪水。

我说：“别哭啊……”她的泪水却根本不听我的话，径自流了下来，泪水流过的地方，留下了两道清晰的痕迹。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的时候，她却突然不哭了，她从车筐里拿出了好多吃的，一件一件从栏杆里递给我，我一件一件地接着，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她。

多年以后，那么多的吃的东西都是些什么，我已经不太能记得清了，我只记得里面有我最爱吃的牛肉干，黄色的袋子，好大好大的一袋。

……

小猫走以后，我躺在了床上，感觉一切都停下来了，周围是那么安静，好像什么声音都不能进入我的耳朵，什么事情都不能进入我的大脑，什么人都不能进入我的心一样。

但是这个时候，小龟进来了，他对我说：“集合了！”

我说：“集什么合？”

他说：“说是要教咱们跳交谊舞！”

我说：“什么？”

他说：“跳舞！”

我说：“我操！真他妈烦！”

站在楼下的一片空地，我们每个男的的对面都站着一个女的，或者说她们每个女的的对面都站着一个男的。

大师笑眯眯地说：“今天难得休息一天……”

我心想，你知道啊！

他又说：“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休息，把这一天过得充实有趣，同时也增进一下大家的感情，咱们呢，就学习一下交谊舞。这个所谓跳交谊舞，就是一男一女，要有舞伴，然后……”

我只觉得脑子一片发懵，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不得不去干一些我不想干的的事。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想到上了班，还是这样。我郁闷的不是这样，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

大师问：“咱们这里有没有会跳的啊？”

一个女生举手了，大师让她站了出来，又问：“男生里面有没有会跳的啊？”

我想若是没有，或是谁本来会跳但却在犹豫之间举慢了手，那大师一定会说，就让他自己来好了。我也一直觉得应该没有人会跳这玩艺儿。我记着这玩艺儿开始流行的年代好像还是在九几年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每天晚上，在每一块空地上，都有很多的人在跳。都是一男一女，一对一对的，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看起来很像发自内心的东西，闪着光的，有热量的，要把对方包围的那么一种东西。于是后来我经常在楼下踢球的时候，听到三五成群的女人聊着谁和谁离婚了，谁和谁又好上了，或者谁和谁瞎着呢，都是因为跳舞。然后我心里在瞬间得意了一下，因为我爸我妈都不跳。我妈不去跳是因为压根儿就不会跳，我爸会，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的，也不知道是他不想去跳还是我妈不让他去跳，他终究是没去跳。我想，我也不会去跳的，工人阶级家的孩子是不会去跳这玩艺儿的。

正当大师准备身先士卒，亲历亲为的时候，有一个男的举手了，大师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他也只好让那个那男的出列。

于是这个男的和那个女的，两个会跳舞的人，搂？不是。抱？也不是。搭？差不多是吧，在了一起。九龙早就准备好了录音机，他按下开关，录音机发出了欢乐的音乐。伴随着这欢乐的，至少他们两个听起来是这样的声音，搭在一起的人啊，他们翩翩起舞，就像两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花蝴蝶。

我又开始纳闷了，这哥们儿训练的时候连正步都走不好，一跳起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或是说变得像会飞的昆虫，但总之是不像人了。

大师在一旁也没闲着，开始做讲解，就是讲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懂，更是没记住，以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我现在一句也写不出来，我只记住了他眉飞色舞的表情，那表情确实很难拿。

在两个人跳得，或者更应该是两只蝴蝶飞得意犹未尽的时候，音乐停了，不是九龙关了录音机，而是这段音乐确实结束了，我想若是音乐不结束，是没有人愿意或是好意思打断他们的。

大师说：“都看明白了吧，没看明白的也听明白了吧！”

可我是真的没看明白也没听明白，更不想看明白和听明白。

大师说：“现在开始，男生邀请你的舞伴儿！”

我皱起了眉头，看来这回要来真的了。我歪着头看看了周围的人，有面带微笑跃跃欲试的，还有表面平静，但是掩盖不住的内生波澜的，也有像我一样，皱着眉，撇着嘴的。这是我突然想起了军训的好，若是现在就让我去站军姿，站到跳舞结束，或是哪怕多站上那么一小小会儿，我都是非常愿意的。

但无论我怎么想，内心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我悲催的命运，我根本就不会跳，也没想去学会跳，我看得出和我一起跳的女孩子也很痛苦，他的眼光不时瞟向旁边那些面带微笑对着面前舞伴的男的，我想了一小下儿，说：“要不，咱歇会儿？”

那女孩“嗯”了一声，也好像没“嗯”，或是即使“嗯”了，我也没听见，就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感觉我又是我自己了，那种舒服的感觉比那什么还要舒服，或是说比所有的什么都舒服。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任何一种动物，但上学的时候演课本剧，《暴风骤雨》分马片段里的李毛驴，成了驴，现在又成了羊，领头羊。大家一看有人第一个歇了，那些不愿意跳的也都纷纷歇了。

猴子也歇了，他跑到我的身边说：“难受死我了，根本就不会跳！”那样子确实比让他看见桃子还吃上不上难受得多。

我“嘿嘿”地笑了，说：“你看给咱们做示范的那哥们儿，还跳呢！”

我想，真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不是人，变成蝴蝶或是别的什么虫子的。

晚上的时候，我给小猫发短信，我说：“我们学跳舞着，那种一男一女一块儿跳的。”

小猫说：“那还不把你给美坏了？”

我看不见小猫的脸，不知道她的表情是什么样，可是我是笑着的，我说：“你以为谁都是说美就能美起来的呢？”

后来小猫说了什么我也忘了，只是我告诉她我没美，于是她便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