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八、守得云开(1 / 1)
这一章分量很足哦^^吴叔现在很头疼。
芸双竟然真的就这样住了下来,而少主竟然就这么听之任之。好在江叶航没怎么理睬她,只维持了表面上淡淡的客气和礼貌。可即使这样,还是让吴叔非常不满,这个女孩宁可做“人质”也要赖在这里不走,是谁让她这样做的?或者,是什么在支持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吴叔将有些凉掉的茶一口气喝下去,斜眼打量芸双。这个姑娘正和茗香凑在一起打着络子。虽然她说要来倒茶烧菜,事实上一日三餐都是何府的厨房做好了送来,倒茶之类的小事也不可能要她去做。所以芸双来了大半天,闲得实在无聊,吴桥倒是愿意跟她聊天,可是吴叔冲他一瞪眼就偃旗息鼓,后来干脆被派出门办事去了。于是芸双只好缠着茗香和墨香做一些活计,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上两句,吴叔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晚,吃过了气氛沉闷的晚饭,芸双见江叶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便轻轻走过去,叫了一声:“江公子。”
江叶航淡淡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不语。
芸双一阵尴尬,自从她强行搬进来,这个人对她就是这样的态度,客客气气不会失了礼数,可是绝对不会主动跟她说话。咬咬嘴唇,想起来到这里之前,两个人在一起多么言笑无忌,其乐融融,可是一转眼间,什么都变了。
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强打起精神,芸双心想一定要说些什么。不想提到复仇那么沉重的话题,芸双望着江叶航的侧脸:“今晚月色这么好,枯坐着多无聊啊。不如……你吹箫给我听吧?”
江叶航淡淡一笑:“箫,在下没带来。”
“哦……”芸双略一沉吟,“那……我们下棋好不好。虽然我下得不太好……”
江叶航还是微笑:“下棋很费精神。阮姑娘,你身子还没大好,不如早些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茗香吧。”说完,他向芸双点个头,径自走进屋去了。
芸双觉得鼻中一酸,又连忙咬牙强压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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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空气难得的干爽。芸双独坐在小院里,双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好无聊啊,真想出去走走,找荷卿或者何小钏聊聊天,哪怕是在院外的湖边走走也好。可是既然说了是来做人质,就要做得彻底一些。尤其那个吴叔,大概巴不得她撑不住自己离开吧?她才不会让吴叔得意呢。
自从芸双搬进来,吴叔始终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不管芸双在做什么,都觉得有一道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人感觉如芒刺在背。虽然吴叔刻意避开她,但芸双知道江家这几天并没有闲着,而是派吴桥和其他手下在调查沈家,尤其是沈家和雪牙的关系,只不知道如今调查的怎么样了。
好无聊啊,芸双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她微微直起腰,目光顺着高大的梧桐树向上攀爬,却忽然听到院外有细微的响动,悉悉簌簌的。有人在,而且不只一个。
是何家的人?还是……芸双屏气凝神,静静等待。没过多一会儿,雪白的院墙上露出半个脑袋来,光洁的额头下面是带着英气的眉眼,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向院里张望。是昨天见过的十一二岁的男孩,名叫何镇的。
男孩谨慎地向院里望去,却猛然看到一个姑娘坐在石桌边,正抬头看着自己。何镇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从院墙上掉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也认出这个姑娘是府里的客人。而且听屋里的嬷嬷说,好象还是自己未来的五嫂。
于是何镇不怎么害怕了,索性坐上院墙,压低声音大大方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芸双一笑:“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呃……”何镇犹豫了一下,问,“你也是来打探消息的?”
芸双被他逗乐了,点头道:“对,我也是来打探消息的。”
“那你要小心些。姓江的人很厉害……而且,别让我五哥知道。”
这个“小客人”真是有趣,芸双想继续逗逗他,“被你五哥知道了会怎样?”这句话刚要出口,便听墙外一人轻笑:“哦?被我知道了又怎样?”
男孩吓了一跳,身子一抖,终于从墙头跌了下去。墙外立刻似炸开了锅,有几个孩童轻呼的声音,还有人喊道:“七哥!没事吧?”
芸双笑弯了腰,跑过去打开院门向外张望。只见何镇坐在地上,疼地直咧嘴,两个比他还小些的男孩正过去搀扶他,而不远处一个少年随意靠在树上,一身白衫清雅秀俊,却不是莫含,而是何府的六公子何钰。
何镇忍痛站起来,抱怨道:“六哥,你又装作五哥来吓我!”
“你不做贼心虚,又怎会被吓到?”何家六公子笑意盈盈。
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何镇揉揉自己摔疼的屁股:“你不肯来,也不要这样拆台。难道你就不担心?这里面的人可是要杀伯父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咱们何家。”
何钰冷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就你这个样子能打探出什么来,还没进院门就被人家抓住了。到时候还不是要伯父和五哥来救你。”
“你别小看人!”
“依我说,钰儿还是高看你了。恐怕人家根本不屑于抓你,纯属白费力气。”随着一声轻笑,树林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这次才是莫含本人到了。
“……五哥。”何镇总算老实,低下头去。
“钰儿你就不该管他,让他进去吃了亏,才知道教训。”莫含板起脸来,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语气中却没有怒意。
何镇讨好地咧开嘴笑了:“五哥,一场误会一场误会。那个,今天早上你指点的剑招,让镇儿练给你看看吧!”说着就去拉莫含的手。
莫含无奈摇头,转头向芸双一笑。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芸双点点头,目送着莫含被弟弟们拉走了。
这些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窗后那双审视的眼睛。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吴叔在窗后,已经站了许久。
于是当天下午,吴桥从外面回来,正想找江叶航禀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低低传出来:“少主即使不肯赶阮芸双走,至少也不要对她掉以轻心。她住进来说不定就是何钦的安排……”
又来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吴桥甩甩袖子,心想,还是先回房间睡上一觉再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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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晚饭,饭桌上出现了几道清爽的小菜,与以往何家招待的佳肴不同,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还有一锅蛋花汤,虽然简单,却清新可喜。
吴桥乐呵呵招呼大家:“今天真是三生有幸,能吃到阮二小姐,不对,何家五少奶奶亲手烧的菜。叶航,快过来尝尝。”
芸双瞪他:“别说多余的话。”
“请问是哪句话多余啊?”吴桥笑。
芸双继续瞪他。
江叶航走过来,微微皱眉:“阮姑娘,你何苦去做这种事……”
芸双冲他一笑,说的很是轻松:“我实在太无聊了啊,你们都不肯理我。”
“阮姑娘,你又想做什么?”吴叔仍然满怀戒备。
“放心,没有毒。吴桥都已经提前尝过了。”只有面对这个吴叔的时候,芸双才会板起脸来说话。
江叶航淡淡一笑,在桌边坐下来,率先拿起碗筷吃了起来。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落座,江家吃饭没有多余的规矩,就连茗香和墨香也是同席而坐,但是饭桌上往往很安静,没什么人讲话。芸双不知道是原本如此,还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
偷眼看江叶航,他心情似乎不错,落筷很勤,大概还算合胃口吧。芸双小小开心了一下。
就这样吃到一半的时候,院子里传来木门被人狠狠推开的声音。吴叔皱眉吩咐吴桥:“出去看看。”可吴桥还没走出门,一团红影迅速闪了进来。
何小钏像是站在敌营面前的将军一样傲然而立,目光扫过饭桌上的众人,最后落在芸双身上:“芸双,真的在这里?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说着走上前,要拉芸双的手。
吴桥迅速挡在中间:“喂,你有没有礼貌,哪有这样乱闯的?”
“怎么又是你?让开,这里是我家。”
“不好意思,你弟弟把这里借给我们了,而我们现在不太欢迎你。”吴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
何小钏柳眉轻蹙,似乎根本不把吴桥放在眼里:“真是麻烦,让开!”回手便要出剑。
他们说话的时候,江叶航已经缓缓放下碗筷。此时见何小钏要出剑,他起身,抬眼,目光一寒,有光芒在手底掠过。
芸双就坐在他身边,只一个眨眼间,江叶航的剑已抵上她的脖颈,稳稳的,没有丝毫颤动和犹疑,她耳中听到他冷冷的话语,对着何小钏:“请你出去。”
空气瞬间冻结,所有人都愣住。
如电流划过,芸双心中尖锐的一痛,随后酸酸涨涨的感觉迅速泛上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架在肩上的长剑格外沉重,剑气森森寒凉,砭人肌肤,一直凉到心底。
她不敢动,费力地吸了几口气,才扯出一抹笑来,也望着何小钏:“小钏姐,你还是先出去吧。有事改天再说。”
何小钏站在那里完全傻掉了,一双大眼睛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我,我只是想来问你,你真的把五弟的亲事推拒了?”
这件事芸双一直瞒着江家,此时却瞒不住了。她笑道:“是啊。”
“那……那你现在?”她茫然地看了看江叶航和他手中的剑,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
芸双还在笑,可是她的心在微微发颤,说出的话也是颤的:“是我自愿的。自愿来当他的——人质。”
何小钏表情一僵,然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漆黑的眼眸中迅速燃起怒火,她盯着江叶航,愤怒一连串涌出来:“江叶航,你脑子有毛病啊?我还一直把你当成君子,以为你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原来是全看错了。芸双哪里对不起你了?她把五弟的亲事推拒了,跑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你吗?她的心意连我都看在眼里。可你……人质?真是亏你做得出来。我明白了,你打不过我爹,也打不过钦儿,你嘴上说复仇,其实心里怕得要命吧?好不容易有个芸双对你好,你就反过来欺负她,因为你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你只有本事欺负一个姑娘,还是个喜欢你的姑娘!”
芸双愣愣地看着何小钏,这一连串的话回响在耳畔,视线不知不觉就朦胧起来。她连忙强压下涌到鼻尖的酸楚,喃喃道:“小钏姐,不要再说了……求你……”
她感觉肩上的剑不再像方才那样稳定了,身边的人气息开始凌乱,剑尖也在轻颤着。心中又是一痛,她抬高声音,用全部力气才保持住唇边的微笑:“小钏姐,你还是先回去吧。谢谢你,我没事的。”
何小钏又望着芸双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难得地露出认真又哀伤的表情:“对不起,芸双。”然后她再也没看江叶航一眼,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
剑缓缓被拿开了,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整个屋子还是静得吓人,连吴叔都少见的保持着沉默。芸双不敢看江叶航的表情,她只能强撑起笑容,用所能做到的最明亮的声音说道:“我们继续吃饭吧,不然就凉了。我可是费力做了半天,不要浪费了啊。”她这样说着,伸手拿起筷子,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金属的撞击声带着震颤骤然响起,将芸双惊得一震,那是长剑落在地上的声音。她终于转头去看江叶航,他的脸色比方才苍白许多,垂着头,微微颤动的睫毛下面,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长剑。
“江公子?”她忍不住开口。
他抬起头,与她目光相接时,表情骤然一松,然后眉尖蹙起,眸中的神色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迷茫中带着痛色,他的声音很轻,有一点沙哑:“芸双……不,阮姑娘……”
一丝惊惶划过脸庞,他忽然倒退一步,旋身快步走了出去。
小院里,夕阳敛去最后一抹橙红,暮色无情地笼罩下来。江叶航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你走吧,回到你爹身边去。”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芸双的声音很平静。
自嘲似的笑笑,他无力地闭上双眼:“不要原谅我,离开我吧。何小钏说的对,我是个胆小的人,我怕很多东西,怕不能复仇,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见我爹……”
“你怕,所以你赶我走。你怕你不能全身而退,甚至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你怕我会有危险,怕我伤心难过,怕我卷进你家的仇恨里,所以故意这样对我,想让我失望,想让我放弃你,对吗?”说到最后,芸双声音终于带了几分哽咽。
那单薄身影轻轻一颤。他缓缓转过身,深潭一样的黑眸将她深深望着,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了。
芸双温柔地微笑,初升的月将万年不变的清辉抖落下来,铺洒在她身上。她一步一步走近,在他面前站定:“可是,你真的不怕我离开你吗?你不怕我变得讨厌你,从此再也不在乎你了吗?”
像是在水潭中投进一颗石子,那故作镇静的目光终于破碎,粼粼点点都是摇荡的波光。他容色一动,一抬手已将面前柔软的身体揽进怀中,紧紧地,感受到那身躯微微的颤动,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暖。
他抱得太紧了,就在芸双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那轻轻的声音响在头顶,有一点沙哑,和一点犹疑的不自信:“我怕,很怕。芸双,对不起。我……还能祈求你的原谅吗?”
泪水几乎要冲上眼眶,可是芸双忍住了。这样好的时候,是应该微笑的。芸双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唇边浮起一个安心的笑容:“你吹箫给我听,我就原谅你。”
“可是……”
“今天我出去的时候,借了一支箫回来。”
于是,这个月色朗朗暗香阵阵的仲春夜晚,有箫声从沉沉夜色中悠悠响起。箫声低沉如水,婉转低回,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轻声诉说着什么,借着微风远远传送出去,连绵不绝,一直响到深夜。
何府的某个地方,莫含以手扣桌,随着箫声打着节拍,饮下壶中最后一杯酒,眼睛却愈发亮了。他轻笑一声,转头吩咐道:“再去烫壶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