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学生工作部里的“灰色档案”(1)(1 / 1)
天很蓝,江很绿。走出大山的于吉磊一下省城的火车站,深深地透了一口气,觉得有一种透心的舒服:现代的大都市到底比千年不变的山窝窝不知强多少倍!也许正是这一口透心的新鲜气儿,于吉磊更加觉得自己过去的寒窗十年太可贵与重要了。
这是入学通知书。还有钱,6000元钱。于吉磊出火车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验证一下这两样东西是否还在。他知道有这两样东西才能真正走进梦寐以求的大学门,而这两样东西中于吉磊明白相比之下钱更重要,入学通知书嘛即使是丢失了学校也会有存根可查,然而这天文数字一般的6000元钱对于吉磊来说简直重如生命。他太清楚为了筹集到入学通知书附件上所写的让每一个新生准备的这6000元学杂费,父亲几乎跑断了腿,即便是这样,最后还是由一位好心的落榜同学的家长借给了于吉磊4000多元才算了事。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的农家人,哪有人见过这么多钱!为了这6000元钱怎么带到几百里外的省城,全家人几乎商量了不下十几个方案,最后还是采用了母亲的办法在内裤腰带上缝一个口袋,然后再在小口袋上系三个纽扣,钱就装在那里头。于吉磊摸了摸皮带下面的腰部,满意而又放心地登上了驶向学校的公共汽车……
“你就是于吉磊同学?请先交入学通知书。”负责新生注册的老师机械地在为新报到的学生办入学手续。
于吉磊毕恭毕敬地递上入学通知书。
“再交5830元钱。”
于吉磊迅速地解开裤腰带……
“哎哎,你要干什么?”那个负责注册的年轻女老师突然冲着于吉磊大声嚷嚷起来。
“我、我不干啥呀!”于吉磊不知老师为何突然对他如此厉害。
“不干什么,你、你解什么裤腰带?”
于吉磊明白了,他的脸也跟着红到了耳根:“我是取钱……”
“真是的。”女老师顿时没有好气地说,“快点快点,别让后面的同学等着。”
“多少元?”于吉磊战战兢兢地问。
“不是刚才说了5830元嘛!”
于吉磊赶忙从那个小口袋里取出钱来,一五一十地数着。这时他似乎才意识到交完5830元学杂费后自己只剩170元钱了。170元在家里可以过上一年半载的,但现在不行。于吉磊后来又七交八交地花掉了100多元,到晚上再一数钱,仅剩几十元啦!这可怎么办?得吃饭呀!大学的第一夜,于吉磊是在为第二天有没有饭吃而整一宿没合眼。
“走吧。你不是也有昨天老师发的那张卡嘛。”第二天一早,同宿舍的同学见于吉磊还愣在那儿发愁,便乐开了。
对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于吉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从此,那张金灿灿的饭卡便成了他上大学后除了课本以外最重要的东西。为防意外,还是用母亲的老办法把金卡藏在裤腰带里面的那个小兜兜内……
从此,于吉磊每天冲着这张小小的卡在算账:早餐两个包子、一碗稀饭花一块钱,午餐4两饭加一盘炒土豆或青菜粉丝——这里最便宜的炒菜花二至三块左右;晚饭与早餐基本一样花一块。
然而,仅仅不到一两个月,于吉磊紧张地发现这样的日子还是太“奢侈”——每三十天下来没有一百二三十元过不下去哟!学校各种物价补贴打进饭卡的也就是七八十元,如此下来每月还得至少亏空四五十元!再向家里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吉磊知道只种几亩薄地、身上已经背了6000元债的父母能维持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就很困难了。可这么多钱,我上哪儿弄来呀?初入大学门,于吉磊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他选择了惟一能行得通的办法:那一元早餐就免了,中午原来二至三元的饭菜变成半菜半饭花一至一元五,最多不能超过两元!晚餐一个馒头一碗稀饭花一元。每天必须控制在三元左右,对,不能超,只能省!
之后的一个月里,于吉磊除了上课,就是一门心思跟着这笔账在天天算计、打仗。饭卡通过电脑可以随时显示你所在卡上存有的钱数,突然有一天于吉磊看到自己的卡上一下少了80元。这这、这怎么办?还有二十多天我怎么过呀!那一顿两元钱的午餐他都没买,只简简单单喝了几碗不用花钱的汤水便急步来到了学校计财处。
老师抱歉地告诉他,是电脑出了毛病。
于吉磊长嘘了一口气,他一摸后背,冰凉凉地浸了一大块。
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医生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山东姑娘李某临来大学时就对母亲说:“妈,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备,我只要一缸你腌的咸菜,就像我到县城上高中那几年你备的那样……”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泪水噙在眼眶里,说:“大学不比中学,你又是在太原上学,离俺山东好远好远,哪天你断了咸菜咋给你送去呀?”
“对了妈,你该把腌咸菜的技术教给我,到时我吃完了这包你腌的菜后就在学校自己腌一缸呗。”女儿聪明地向母亲提出要求。
母亲苦笑地拢了拢满是银丝的头,问:“大学里咋能像家?亏你想得出来!”
“哎哟你就别管了,先教我嘛。”穷人家的女儿在父母面前拥有的就是也能像富人家的孩子那样撒撒娇。
母亲没法,说:“得先把菜挑一下,最好要长成半截的菜,根多叶多的菜不能腌,腌出来的也不会好吃;盐要放得匀,时间最好长些……”
李某就是这样左手提着母亲备的一大塑料包咸菜,右手带着母亲刚刚教的腌菜技术踏进了太原某高校大门。
进校的第一件事是她交完了所有该交的钱。交完后身上还有多少钱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好像她心里很有底似的。可不是,像这样的日子她在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的那十几年里几乎年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然而李某感到有些不同的是,大学里她同班的同学中有人天天换新衣穿,吃饭时也有人竟连八九元一令小炒还嫌不对味,非要上外面的馆子花上几十元甚至一二百元才算过得去。可她只能还像上中学时那样,到食堂买一个馒头,然后回到宿舍,夹上几根咸菜算吃一顿。开始几天她并没有感觉什么,后来发现老有同学跟在后面看她打饭、看她打开那只气味异常的咸菜袋,这个时候她的脸才有些热起来……她猛然发现自己长大了,猛然发现远方的大学与家乡那个大都是穷孩子的中学不同了。而这一发现使李某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痛苦之中。
同学们从此再也看不到她什么时候吃饭,偶尔看到她上食堂打个馒头后也是行踪匆匆,从不多呆一秒钟。不吃是不行的,要上课,要跑步,要坚持至少四年的大学学业。但李某自从见同学们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打开咸菜袋的那一瞬间的神情,她发誓再不让大家看自己吃东西的情景。她开始躲,躲到宿舍,躲到门角,宿舍里不行了,她就躲到校园内的小树林,甚至没有人时的厕所里……但这都算不了什么。
李某感到最痛苦的是她的咸菜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一点也没有了。她想起了母亲教给的腌咸菜的技术。可菜从哪儿来呀?在家时可以上屋后的菜地里拔几棵就是了,大学校园内可没处去拔呀!到街上去买?好几毛好几元一斤,有那钱还腌什么菜嘛!她真的着急了:大学的日子咋这么难过么!
突然有一天她兴奋不已,因为她发现了学校食堂后面有不少被丢弃的烂菜叶、菜根子。这个发现使李某连续好几个夜半时分带着从家背来的那只已经空了的塑料咸菜袋,悄悄溜出宿舍……就这样,她每天捡几把回来,在水龙头上冲洗干净后将其腌泡起来。
李某依旧这样行踪匆匆地每天上食堂买回一个馒头后,便回到别人很难发现的地方完成她的一日三“餐”。
终于有这么一天,同学们发现她昏倒在厕所里……
医生诊断结果与于吉磊同学一样:没有什么其他病,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广西壮族小伙子马义词怀揣某大学入学通知书,来到首都北京的校园时,激动得竟然当众跳起他拿手的壮族舞,引起同学、老师们的一阵阵喝彩。尤其当他看到自己的校园那么美丽,在学校的北边是每时每刻都有一群群如天仙般的女生进出的舞蹈学院,再往南则是那雄伟无比的亚洲第一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学校就在商潮如火、满地是金的中关村电子街上……
“哼,你们躲吧,我不信在北京这么好的地方自己挣钱养活不了自己!”上学的第一夜,马义词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在家时父亲为了给他筹借学费的那一幕幕令人心寒的情景:父亲到一亲戚家,那一家亲戚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原来亲戚们都怕他来家借钱,说是上大学要好多钱,而且一上就是四年,那还不知要借多少钱呢!就是借了也不知啥时候还得起!亲戚们正是因为这无期的借款而远躲马义词一家的。
躲吧,看我怎么走出这十万大山!马义词在离开那个边远的山村时心都凉透了,而他到了北京后的心几乎又过于热。他带来的3000元债款由于沾了少数民族的“光”,在交完各种学杂费后还剩了1000多元。马义词是个有头脑的孩子,他想:这钱在老家可能全家七八口过上一两年不成啥问题,可在北京光供我一个人也过不了一学年呀。他为此算了又算,甚至把每个大月小月的天数都算了个彻彻底底,他知道如果不好好算准,就有可能出现“饥荒日”。这所大学的伙食费与其他学校没有什么不同,农村来的孩子都唠念学校的伙食费。一个菜要花几块钱,这在他们过去的读书岁月里是从没有过的。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在大城市里,现在几乎找不到一家食堂、餐馆卖5元钱以下的一个炒菜。马义词一掐指头,便把每天的生活标准定在了五块钱,三五一十五,这一个月就得150元呀!马义词算过后心头吹起一阵寒风:照此水平,1000元钱也用不到一学年!再说吧,习惯吃早餐的他不像有的家贫的同学不吃早餐,但5元钱一天,在北京你无论如何想一日三餐都进食堂是不太可能的。于是马义词就决定中、晚合餐:中午打两个馒头或四两米饭加一个菜合计四元来钱,早餐一个馒头加一碗稀饭花一元。
就这样度过了“兴奋的九月”,度过了“新鲜的十月”。到了进大学门的第三个月,马义词发现自己在上课时老想睡觉。这怎么成?你不想对得起老父亲老母亲了!马义词狠狠地敲打着脑门,他警告自己不要糊涂。可第二天他还是不能自控地犯困,甚至有一天被老师当场叫醒,引得全班同学哄笑。他感到自己很丢人,也很沮丧。他弄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并不是故意放肆呀,可为什么一到中午前和晚自习时就想睡觉?
“你要注意饮食,否则克服不了这个毛病。”一天,有位大二的同学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他转过身去想问问清楚犯困与饮食到底有什么关系,可那个大二的同学走了。马义词后来知道,这也是一个家里很穷很穷的学生。
明白怎么回事后,马义词决定改变一下“生活水平”,但首先得有份活干。他早听说首都北京遍地是黄金,外地来京淘金的人就有三四百万。马义词想找份工打打,但几次碰壁证明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份工作:论做生意,无本钱无经验。搞家教,北京的家长们一听是农村来的新生尤其是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肯定不要。听说学校有个勤工助学中心,结果他报名了很长时间一直“待业”(直到现在)。
自信的马义词渐渐感觉自己与这个丰富多彩的大都市和诱人的校园有道深深的鸿沟。他开始孤独、苦恼,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如此长期下去会完不成学业。马义词觉得自己应该自我兴奋起来,像电视里有些歌手说的临场前得学会“自我调节、自我兴奋”起来。拿什么调节、什么兴奋呀?走,跑步去!一圈、两圈……几圈下来,气喘喘的他再回到教室上课——马义词发现自己这一节课真的“兴奋”,真的没有睡意。有办法啦!马义词为自己能找到这个克服“犯困病”的办法欢呼。
从此,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某大学校园内,每天可以见到一个瘦小的同学在操场上、走道上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跑着。同学们奇怪的是这位瘦小的同学竟然不仅在白天的课余时间跑,在熄灯后的晚上他也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