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龙陵。”这时低低缓缓的一声轻唤自郁真耳边响起，在响彻的海水声中竟然也能听得清晰，这声音竟让眼前这条赤龙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它慢慢转过头来面对发出声音的人，双眼如炬。
直到这时郁真才有空回头去看一看，却见身后本应存在的那面镜子果真已不知去向，换成了海边的细沙地，抬头没有了屋顶的藻井，而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只是眼前一片雾茫茫，分辨不出究竟是在哪里的海边。
既来之则安之，性格使然，郁真既不吃惊也不害怕，而是转向庄老板问道，“‘龙陵’，它的名字？”
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海里的巨龙又动了动，惹得海水哗啦啦一阵翻腾，便见它的目光转向了郁真。
“嘿！”郁真对它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庄老板这时“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刚才他的话，然后走上前一步，朝赤龙伸出了手。
赤龙的头向前移动了几分，便慢慢靠近了庄老板的手。
郁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陡然又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有缘由，仿佛就是曾亲眼见过这样的一幕，但无论是眼前认识的庄老板也好，又或是海水里的巨龙也好，他很清楚这样的画面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是第一次见。
庄老板这时只是站在那里，海风轻轻吹动他身后束着的长发，衣袂翻飞之中，就这样无端端产生了一种极其深重的威压感，风华耀骨，神摇目夺，华丽之感油然而生，他向它伸出的那只手，看上去竟是有着一种君王临幸的尊贵，而此时巨龙匍匐的头颅，显然带着无比的虔诚。
悠悠的，一声长叹，宛若有什么从千百年的过去苏醒了，海水在霎时间咆哮起来，浪花又一次迷蒙了双眼。
“龙陵……见过应大人……”
一种听在耳里便知那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伴着海水的“隆隆”声像是从深深的海底传了出来，震动着耳膜。
隐约中，赤红从苍茫中逐渐消褪，却见一人身穿红色华服出现在其中，朝面前的男子单膝半跪下来。
从身处海边之时起，纵然是眼前出现一条巨龙也没有这一刻来得吃惊，一身华服之人显然是那条龙的化身，可庄老板，却因他这一跪变得不知是何方神圣。
应大人……莫非他其实不姓庄？
不可能不觉得疑惑，但此时此刻显然不是让庄老板解释给他听的好时机，而且下一刻他就又听见那个被称为“龙陵”的人出声道，“应大人前来，不知所谓何事？”此时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正常，偶尔仍有某种像是闷雷般的轰鸣声夹杂其中，但咬字依然清晰。
“先起来吧。”庄老板早在赤龙消失之时就已经收回了手，此时也没有去扶，只是开口淡淡道。
男子起身，郁真便细细打量他，眼前的男子眉弓高耸，眼窝深陷，眼眶很大，此时微微低垂，但有种灼灼之感，他的前额看起来比寻常人要宽得多，耳朵却又太小，脖颈粗壮，手臂十分强壮，这一看倒觉得有点不伦不类，而且完全谈不上好看，反而有点怪异，但思及他的原形是一条巨龙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正打量着，庄老板回过头来对他说，“那个杯子呢，带来了没有？”
“啊，带来了。”郁真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了那一只白色的小瓷杯来。
庄老板接过小瓷杯，递给龙陵说道，“这里面有一条洴川底的鰅鳙，你帮我送回去。”
“龙陵遵命。”龙陵回答一句，便用双手接过小瓷杯弯腰就地舀了一杯水，晃了两晃之后又把杯子里的水倒出来，只听“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掉落出来，然后郁真就看见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鱼尾巴，它在海面上来回甩动几下，便见它冒出头来，龙陵淡淡地道，“别费劲了，这里并非真实的海水，你逃不了的，还不过来见过应大人。”
“应、应大人？”鰅鳙似是吓了一大跳，它“噌”的一下从海水里跃了出来，落到海边的时候又向后缩了缩头，这才眨巴了那对鱼眼，也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道，“鰅、鰅鳙……见过应、应大人。”它的语调听起来，总觉得瑟瑟缩缩的，还带着点结巴，根本不像郁真初次见到它时的那样嚣张，虽然嚣张得其实也并不久。
庄老板点点头，看它一眼便对龙陵道，“你们去吧。”
龙陵闻言低头对庄老板微微躬一躬身之后身影立即消失不见，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鰅鳙随后也游回了海水里，身形瞬间被海水淹没了。
“这就走了？”眨眼的人是郁音师，他转向庄老板。
庄老板点点头，对郁真说，“我们下楼再说。”
“好。”郁音师四处环顾，依然止不住好奇，此时庄老板一句“下楼再说”让他想起原本自己只是上了楼而已，那么现在呢？会怎么回去？
庄老板看了看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去，伸出手凌空轻拂了一下，郁音师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竟像是一块布被什么力量向后扯去似的，海水退潮般慢慢退了下去，越退越远也越退越小，到最后消失在了某一点上，天空的色泽逐渐变得黯淡，从苍茫的颜色变回深黑的色泽，于是就又出现了天花板和华丽的藻井，郁音师这时便已知道原来他们之前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他身后依然是那面镜子，镜子里什么图案也没有，仍然是初见的那种雾茫茫，庄老板刚才伸出手的位置恰好是这镜面，整间屋子的深重感又回来了，不复海边的那种无垠，果真就像是一场幻境，郁音师怔怔地站了好半响，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不由勾起了嘴角，眸色变得深沉了一些，见庄老板回头看他，他笑容不变，只是语气里带了几分玩笑低低问道，“你住的这个地方，想必不会轻易出让吧？”说着他抚着下巴又自言自语感叹一句，“说不定我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庄老板对他这样的反应不予置评，随口便道，“楼上还有客房，你可以随时来住。”
“当真？”郁音师的眼睛亮了起来。
庄老板微点一下头算是回答，然后便率先下了楼。
郁音师跟在后头，这一次他没有继续打量天锁重楼的意思，而是低头想着刚才看见听见的那些事，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应该有一个让人满意的解释，可在他不知道这个解释之前，所有的事看起来都像是遮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费解，就像是眼前的这个人——风月骨董行的庄老板——一样。
“怎么龙陵会称呼你为‘应大人’？”语意之中带着悠悠的调侃，却也有着原本的好奇。
“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像我祖父，他姓应。”回答的人声音平平淡淡，仿佛再简单不过。
静了半响之后，有人又问，“那么‘大人’又是何意？”
“凡是认识我祖父的，一般都这样称呼。”
面前的蓝釉瓷杯里换成了糯米茶，此时正泛着一股清幽醇厚的糯米的香气。
“对了……”坐了一会儿，郁真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瞅着庄老板又问，“还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那只匣子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这间骨董行留给我的时候就在了。”答的轻描淡写，让郁真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庄老板点头，“我说了你随时可以搬来。”
“哦……不过，晚上会有怪东西出现吗？”
“不会。”
“龙陵已经回去了吗？”
“嗯。”
“它会不会再出现？”
“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
“……”
窗外的街道熙熙攘攘，很奇怪隔着一扇窗的骨董行里却显得十分安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大多都是郁真起的头，庄老板也不在意，有一句便答一句，偶尔会抬眸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男子，那人带笑的眼睛里总有着一种慵容，有时候会让他觉得熟悉。
远远的，似又听见了叹息声，转眼看向窗外，石榴树的枝杈被树上结的果实压弯了腰，看上去慵慵懒懒的，像是也带着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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